读创/深圳商报文化广场评论员 杨青

《刺杀小说家》在今年的贺岁片中另类独特。导演路阳和新锐小说家双雪涛组CP，把小说改编搬上银幕，导演路阳五年磨一剑，甚至熬白了头发。这部3D制作面世后，目前在豆瓣守住了7分线，到3月1日票房已累计9.04亿。在《唐探3》和《你好，李焕英》两头大鳄的夹击中，这部不带喜剧色彩，甚至在片名中大剌剌标出“刺杀”二字的片子，居然能稳居票房第三，且票房口碑双在线，着实不易。

在褒贬不一的评论中，“烂尾”的批评相对比较集中。小说家死后，接替小说家执笔的杀手关宁揣着“加特林”，闯入梦幻世界，高喊：“我代表月亮消灭你”，这段情节引来恶评如潮，很多观众觉得影片从开始一直精心搭建的宏大场面，在最后这一刻轰然倒塌，入神的观众在这里出了戏，扫兴无比。虽然影片给了一个团圆的结尾，观众却不买帐，批评声此起彼伏，众口一词认定是“烂尾”。

But，批评前不妨先理一下头绪。一个因为会扔石头被以寻女儿为由诱惑去杀小说家的临时杀手，接过小说家的笔，写砸小说不正符合人物的身份吗？一个初次执笔的写作新手，在他有限的想象力内拼尽全力，祭出他认为网络游戏里很牛的武器，喊出很好笑甚至有点low的口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要知道，写作在抵达作家冯唐所谓的“金线”之前首先有个进入门槛。
那些批评烂尾的观众，是不是以为写小说没有门槛呢？还是以为小说随随便便就可以收了尾？《红楼梦》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少小说家前仆后继想写续集，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一个杀手临时起意被迫替小说家写结尾，你难道指望他会超越小说家吗？ 就像《 红楼梦》里，你能想像焦大写出黛玉水准的诗吗？
这样看来，杀手关宁收尾的小说水准急转直下，不正是合乎情理、再正常不过的情节吗？这样的结局在我看来，不仅合乎逻辑，不是烂尾，反而是一大亮点，甚至是一个隐喻。

许知远在前不久的吐槽大会上讲脱口秀时，对张大大喊话：“小说就是一种作家写的假的事儿。”小说虽然是假的事儿，但“小说能否改变现实”，却是一个严肃的话题。
贾玲的《你好，李焕英》把大家重新带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很多“怀念八十年代”的公号文也在朋友圈刷屏。这些公号文里，几乎无一例外会列举出一长串闪闪发光的小说家和文学刊物的名字。那是一个小说可以改变世界、可以引领时代潮流的高光年代。
但后来，小说独当一面一纸风行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游戏玩家正风生水起。上一代人在文字和小说营造的世界里得到过滋养和认同，下一代人却在虚拟的游戏时空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慢慢形成了只有玩家才懂的语言和符号。
现在小说没有那么重要了，和小说组CP的导演也不多了，今年的贺岁片中《刺杀小说家》是惟一的一部。不仅电影改编自小说，导演还在这部双线头的戏中，在宏大的场面和情节的铺排下，在故事的结尾貌似戏谑又严肃地提出了一个必须直面的问题：小说能改变世界吗？或者说，小说还能改变世界吗？
《刺杀小说家》说：曾经能。

事实上，整部片子都在营造“曾经能”的“现实”。《刺杀小说家》把小说作者推到台前，把小说重新放在天平上，不仅摊开示范了小说创作的来源和思路，而且直接把小说家的功用和能力升到爆表级。片中的小说家分明就是一位能量满满的造物主，只是他不自知而已。他笔下的文字不仅可以影响现实世界，而且在奇幻世界中他虚构的一切正在按着小说的内容亦步亦趋地上演着。最离奇的莫过于小说中的赤发鬼头痛时，现实中对应的一个大佬就会头痛，所以小说家才会成为被刺杀和要被消灭的对象。
在电影里，小说对现实的影响代表着小说曾经有过的高光时刻和辉煌过往。


每个小说家都需要读者，片中的杀手称得上是超级读者。因为他不仅给了小说家写作的灵感，还曾经救了小说家的命。当现实中的小说家找不到生存下去的勇气时，被派来杀小说家的杀手却伸手救了跳下天台准备自杀的小说家，并且告诉小说家他所不知道的他在游戏世界中的能量：那是你的世界，你有能力让那个故事产生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就像《创世纪》中的造物主一样， 虚构的小说一只脚踩在现实的土地上，另一只脚主宰着虚拟世界的弑神大战。

杀手救过小说家，最后还救了小说家的小说，替小说收了尾。
导演在最后一刻把小说创作的接力棒交给了杀手。小说家死了，小说失去了它的高光，取而代之的是杀手，游戏堂而皇之接过了小说的棒子，一个懂游戏的杀手，操着只有游戏玩家才懂的切口完成了这部小说，也打赢了这场游戏。在我看来，这无论如何不能说是败笔，反而是一种哀伤的隐喻：
能够改变现实影响这个世界的，不再是小说家用来虚构的笔，而是虚拟游戏玩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