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深圳商报记者  杨青

萧红的《火烧云》进了小学课本，萧红的《呼兰河传》被列入课外阅读书。一拔接一拔的作家从不同的角度写萧红的传记，青豆书坊出品王小妮的《萧红 人鸟低飞》是个独特的存在，王小妮是诗人出身，后来才发现她的小说和散文写得都很好。诗人的功底给她提供了游刃有余的语言利器，有了这柄利刃在手，任何文体都不在话下，所以打开《萧红 人鸟低飞》，就是看当代女诗人如何解读民国女作家。

王小妮说当初写萧红有三个理由：

１. 真正的作家，是稀有的。在本世纪，萧红算一个。

２. 我能为一切悲惨和不幸动心。

３. 我和萧红同样是东北人。

至于怎么写，王小妮也给自己列了规则：“决不写一本干巴巴的由史料堆砌的传，我要找到她的心理线索，而不是列举一个人的档案。我要写的，是一本小说。在大的事件上，我依据史料。其余的，我要创造细节、画面和动作。我要让人们看见她，她是正走着的。让人们听见她，她是会出来说话的。”

当一个诗人面对一个作家，要把传记写成一本小说，这就让人值得期待了。

文学史上有一些天才型的作家，她们的存在，为后来的创作者设置了很高的准入门槛。

张爱玲就像一块影视改编的试金石，不少导演和编剧被她束缚，无法施展，更奢谈还原？屡败屡战的香港导演许鞍华，一直被张爱玲的作品吸引，但每次搬上银幕都像是一次灾难，但许导飞蛾扑火般一次又一次欲罢不能。

许鞍华同样被萧红吸引，请出内地的金牌编剧李樯编了一部长达三小时的电影《黄金时代》，请了汤唯和一众大咖坐镇来演绎萧红短暂而苦难的一生。许鞍华导演没想到的是萧红是另一块试金石，像张爱玲一样，很少人能破了她们用文字营造的世界，很多人甚至都突不破她们营造的文字金钢圈。

李樯的才华在面对萧红的时候显然被镇住了，束了手脚，在电影中萧红的文本大段出现，从头到尾贯穿始终。的确，一个好的写手首先是一个好的读者，他在重新创作的时候，面对萧红的文字，一旦发现无法超越退避三舍，让萧红用自己的文字来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已经输了这局。

事实证明被张爱玲靥住的许鞍华导演同样被萧红压得翻不了身，长达三个小时的《黄金时代》让不少人昏昏欲睡，票房成绩不了，圈内口碑也一般。没办法，试图还原天才选手的挑战都可能是一次重型翻车灾难。

当王小妮面对萧红时，她首先做的是“破执”，她比李樯高明的是把萧红的文字统统抛开，没有进入萧红魔障，而是虚构了一个萧红，在关键的时刻有一两句萧红以第一人称的独白，接下来以第三人称交替叙述。

书中那些黑体的第一人称的金句，同样来自王小妮。也就是说从下笔讲述萧红开始，她就没有被萧红拘住。

很多传记不好看，通常是出自传主的学生晚辈或者热爱者之手，这份亲缘和热爱往往成了绊脚石，成了传记写作的大的弊端，很多人甚至连平视都做不到。

王小妮的这本传记，首先跳出萧红魔圈，进入自由发挥的天地，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替叙述的写法，让作品既写了一个人一生的宏阔，也凭借一支敏感细笔，试图深入到历史现场，潜入萧红的内心，写一个流浪者的心理现实。在材料的真实和心理的真实之间，王小妮找到了一个平衡点。正是这种平衡，赋予这部传记一种张力，一种直逼人心的力量。

王小妮说：“我对萧红认识不多。只是在上大学的时候，看过《生死场》，后来翻过《呼兰河传》，知道她是东北人，命运流离又夭亡。是一个有天分的作家。其他的，都不清楚。”热爱而又有间隔，让王小妮能拉开距离，能冷静地审视，能用虚构的力量慢慢营造、搭建、挖掘、呈现，一点点逼近，慢慢还原。

读到《人鸟低飞》第三页黑体字：“母亲是什么？母亲是一根针。”突然就松了口气，觉得王小妮找到了讲述或者说还原萧红的脉络，隐隐中还读出了一种比试和较劲的张力，这种感觉吸引你一路往前，熟悉的萧红经历在诗人的重构下有了另一种陌生而又新鲜的注入。

王小妮说写完萧红传后想把书名叫《你妄想飞吗？》在书里萧红的这种状态一直被她拿捏着，出版时书名改成了《人鸟低飞》。

传奇和悲情的一生是萧红被盖棺论定的人生，耀眼的才华和短暂的生命是她人生的主调，女性的觉醒、独立与自我成就，从来都荆丛密布。萧红的一生很痛，不止是身体的痛，还有心里的，但她把这种痛都写进了小说里，《生死场》是她的成名作，在上海一战成名，《呼兰河传》是她绝笔之作。一头一尾，两部作品，让她在文学史上占稳了一席之地，文字的力量在她逝去后越磨越亮，打动了一代又一代读者。读萧红的小说会痛，为里面一个个死去的生命，看她的传记更痛，为她的遭际，为她的隐忍，也为很少人懂她。若干年后看《萧军日记》，他抱怨鲁迅去世后萧红写的纪念文字婆婆妈妈，鸡毛蒜皮，没有抓住鲁迅的精神，但现在看来，萧红写的《回忆鲁迅先生》大量的细节加上生动的还原，呈现出一个最鲜活的鲁迅。萧军写的所谓精神的东西反倒被风吹雨打去，不见踪影。

王小妮说：“人和人的接近，更多的时候是愿望或者奢望，嫌隙和误解很可能更真实，我们能去贴近和感受一个作家留给世间的作品，就应该满足了。”

诚如斯言，好的传记就像一座桥，架起的是通往传主的作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