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顺
光绪十二年(1886),叶德辉进京会试,常到琉璃厂、隆福寺书肆访书,所收钟鼎彝器文字乾嘉以来藏家拓本亦多。他后来致函日本人松崎鹤雄回忆:“当时一拓本,字多者不过京钞十千,合京外钱一千文。字少者以束论,一束或十余片,或二三十片,皆一二字至七八字、十余字、二十余字不等,一束或七八千文,或十余千,合京外钱七八百文,一千余文耳。”
△毛公鼎全形拓
他还说:“其时潍县陈寿卿、吴县潘文勤藏品最多。陈之毛公鼎、潘之盂鼎字最多、名最著。而每一拓本,黄纸拓者值京平松江银一两,白纸拓者,值京平松江银一两五钱或二两。今日一纸,价值十数倍,深悔当时随得随散,至今无一纸之存留。”
松崎鹤雄(1867—1959),日本熊本县人,1908年进入大阪朝日新闻社工作,次年以报社通信员身份赴华,在长沙与叶德辉相识,以师侍之。他后来在著作中记述,叶德辉出身盐商世家,继承父亲遗产得银30万两,进士及第仅授吏部主事,后索性辞职,携归在京所购大量书籍,其聚书最多达35万卷。
△毛公鼎铭文拓片
叶氏精版本目录之学,其《书林清话》誉满天下,晚岁亦治小学,考论史籀。他对松崎氏直言当时“颇不信钟鼎文字”,以为自宋宣和以后伪造者多,吕大防《考古图》、王黻《博古图》所载三代法器文字多半雷同,薛尚功、王厚之、王俅所谓夏商周未有确据。栗氏量《周礼考工记》、汤盘《礼记大学》、考父鼎《左传》铭文“全不与今所传钟鼎文字相类”。《汉书·吾丘寿王传》记武帝时汾阴出宝鼎,群臣皆贺陛下得“周鼎”,吾丘寿王则称为“汉鼎”,因“天子有德”,“天所以与汉”,被武帝褒奖。近世张之洞、李文田等也不信钟鼎文字。张之洞与潘祖荫交往密切,曾为攀古楼藏器释文,“而终身疑信参半”,是他亲口对叶德辉所说。
△大盂鼎
近代以来,巨器迭出,如毛公鼎、散氏盘、齐侯罍、盂鼎等,铭文动辄数百字,“文辞古奥,几于谟诰之文,此亦谁得而造者!”所以叶德辉“三十年前所不信者,三十年后乃渐信之”。但他坚持认为,钟鼎不尽为真器,后人释文各执一说,又无古书证明,因此反对在钟鼎文字与《说文解字》之间“强作调人”。胡文辉《现代学林点将录》称“叶氏治文字,近乎章太炎、黄侃师徒,偏重《说文解字》,而排斥甲骨金文”,大抵无误。
王国维为容庚《金文编》作序,阐述孔子“多闻阙疑”论,批评宋人王黻、王俅、薛尚功穿凿附会,强释古器铭文,清代阮元、吴荣光、吴式芬亦沿袭旧例,“惟吴清卿中丞撰《恒轩所见所藏吉金录》,始专摹款识,例不附释文,又撰《说文古籀补》,别以字之不可识者为附录编,乃有合于许书注阙之旨。”“今古器日出,古文字之学亦日进”,他认为吴大瀓是关键人物,而容庚《金文编》“祖述中丞而搜采益富,区画益严,实能用中丞之法而光大之者”。
审读:孙世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