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诵:赵玉(读创/深圳商报《文化广场》编辑)
淡淡的思念,随着岁月流转;深深的眷恋,荡漾在心怀。捧一把黄土,把旧情掩盖;借一缕东风,把关爱转载……
►散文◄
铭记
作者:邹丹
(选自邹丹散文集《当时明月在》)
《当时明月在》
作者:邹丹
湖南大学出版社
“邹丹中散文集中的作品多有回望,亦有前瞻;写了凝集,也道了披离。整部集子无一不是关于三湘大地的密实叙事,不论短长,都倾注了浓烈乡愁,喷涌着炽热真情。”——李云龙
母亲失忆了,对家里的人她除了能叫出四哥的名字,无一认识。我不相信,我是她最小的女儿,也是她最珍贵的“客人”,她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于是,我一次次不甘心地来到她面前,“姆妈,你看我是谁?你喊我啊。”她望着我,笑一笑,“你来了。我好久没有见你哪。”我无语,分明我昨天还见了她的。半年后,母女俩再见面,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对面前的一杯白开水感兴趣。那是刚烧的开水,很烫,她仿佛很渴,用手指着它要喝。
对她的变化我有点伤心。要知道,几年前,她还是那样深情地爱我。
记得,从我离开故乡那一天开始,母亲就把我当成了她的客人,最珍贵的客人。我每一次回乡,在她眼里都是节日,是她平淡的生活中最珍惜最难忘的日子。起初,我不知道母亲会如此看重我回家这件事情,因此每次回家都是提前一个月就通知她。母亲于是就忙开了。杀鸡打鸭,还到村里家家户户去搜寻哪家有黑鸡婆,哪家有刚下的新鲜鸡蛋,哪家的芝麻最干净没有沙,哪家的黄豆粒大又饱满。村里人如果看到母亲面带微笑、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在村内小道上来回出入,就知道她最小的女儿要回来了。
我曾劝过母亲,回来看她是我应敬的孝道,不必为此大动干戈。“那怎么要得?你现在是客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边说边摇头。
后来我就干脆不告诉她了,只要请到假,就偷偷地回来看她。有好几回,我突然回家,她一转身看见女儿从天而降,脸上即刻显出惊喜不已的笑容,但很快又会换上一股慌张的神色:“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呢,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母亲的话把我逗乐了,“你要什么准备呢,难道家里没饭吃吗?”这回轮到母亲乐了。
还以为这样的母女关系会持续很久,最不济,老去的母亲手脚会不太灵便,器官功能有所下降,但就是没想到她会失忆,会不认人,哪怕是她最挚爱的人。这一天的到来,犹如一道闪电,刺穿了我的种种梦想。关于她的老年生活,我原做了很多设想,不愿她受苦,让她衣食无忧地颐享天年。母亲的状况令我沮丧不已。痴呆症是不可逆转的,当我明白,无论我怎么努力,怎样挽留,母亲再也不会回到从前,明白这点,我的内心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和悲凉。我开始从内心真正地爱惜她,爱惜这个给了我生命养育我长大的女人。我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她,恨不得将她的每一根白发、每一缕皱纹、佝偻的身躯、蹒跚的背影都刻在心底。我知道,即使如此模样的她,我也终将失去,那么,也不必计较她认不认识我了,只要能看到她活着在我面前,能感受到她的生命气息就满足了。我不再嫌她不认人,不再嫌她是个摆设,只要我还能看见她,还能喊她一声“姆妈”也就够了。
不久,我发现,母亲渐渐沉浸在过去的世界中,她一步步远离了她热爱的现实生活,回到了遥远的属于她和父亲的过去。她说出的话都蕴含了过去生活的痕迹。“记得岩咀吗?我那时常去,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出门,天黑之前就到了,一个小时不到的功夫。人家就说我,你看她,个子不高,跑路却快得很。哈哈!”
岩咀中学是父亲工作二十多年的地方,小时候我常常跟着母亲过去。父亲已去世近二十年,她虽然不再念叨他,但却会以这样的方式纪念与他共度的那段岁月。
我望着在一边默默念叨的母亲,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有段时间,会经常听到她一个人在那里自顾自地说:我一共生了七个儿女,大毛、二毛、二毛、黑四、小伍、六妮、邹丹,还引了一个,刮了三个。即使在她最后的日子,她都会小声地在那里嘀咕着,而且顺序不乱,不能不说是奇迹。甚至连她童年的生活,她都记得一二。她唱歌,用很清亮的声音唱她小时候唱过的童谣:“咚咚锵,咚咚锵,粑粑煎黑糖,吃得几箩筐。”
母亲的回忆和歌声,让周围的人觉得怪异。我认为,这是她对自己曾做为女儿、妻子、母亲这多个角色的一种终身的怀念,或者铭记。
【作者简介】
邹丹,女,祖籍湖南汉寿,1989年来深圳,职业公务员,现为深圳市作协会员,南山区作协理事。父亲是中学语文教师,受父亲影响,爱好文学,1991年开始公开发表散文作品,讫今在《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羊城晚报》《青年报》《女报》《南山文艺》《莲花山》等报刊上发表散文作品百余篇。2003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了散文集《不一样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