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歌乐山下 》(长篇叙事文学)
【作者:肖双红】
【连载21】
向昨天告别
第二天,我的作文本发了下来,看着满纸被周老师用红笔勾改过的痕迹,我的内心羞愧难当。我的同寝室的一位同学说:“把你的作文作为差劲的样板,我觉得挺好的,每次你走在街上那小脖子挺得直直的,都不用看别人了。你的人生需要有一点小挫折。”
我的脸不争气地涨红起来。我那时还没学会从容自如地撒谎,更不会掩饰自己的窘态。我挣扎了一会儿,老实地说:“是。”
我觉得憋闷。半夜里,一个人走到歌乐山脚下。
我怀着羞愧难当的心情,走出了灯光通明但人影已经寥落的学生宿舍。我沮丧地走出寝室的那栋楼,把希望交给剩余的一段路。我搜索的神情更加专注,脑袋进一步前伸,身子似乎落在了后面。
这时天色渐渐非常暗淡,路上常有趋光的昆虫逗弄我,忽地把我送进烦躁的情绪中,又把我扔入更深的失望。走着走着,我觉得自己的脸变得有些硬。我随身带了一包火柴,避开所有的同学和老师,在歌乐山脚下的一个小小的山丘上,举行了一场向过去的自己进行告别的仪式:我烧掉了我的作文本。
作文本烧完了,满地灰烬。我在那个小山丘上坐久了,大腿和屁股有些麻木,我挣扎了几下,没有力气爬起来,索性坐在地上歇一会儿。抬头望去,歌乐山的顶部,仿佛是雕琢而成,别有风致。一条美丽的斜线,舒缓地从远方一直伸向山脚下我们的校园。
半夜里,月光照着山头,旷野的尽头,唯见这一景致:天空里,淡淡的深浅黑色,将山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深灰色。月色已经不再那么白了。只是淡淡的,却也不如冬夜的那份清寒的景象,有了温暖的意味。夜深了,没有了鸟雀,山下的田野,东一块西一块,向左右伸展开去。快到半山腰的地方,矗立着一栋白色的建筑物,那是《红岩》一书中所写的白公馆。
在歌乐山下的那一座小山丘上,我感到莫名的惶然。我有些沮丧,悔恨的情怀冉冉上升。不觉得周老师给予自己的指导是一种刁难,而是生活对自己的一种雕刻。据说,根据国外权威机构的研究,羞愧感是人类情绪中,对精神世界刺激最大的一种负面情绪,它不仅难以让人承受,而且直接危害到人的身体健康。我想,这就是成语中的“羞愧难当”吧。不过,人有羞耻心,总是好事。因为有了这件事情,让我有了重新振作起来的勇气。这个时候,我的羞耻心随着烧毁作文本的仪式的结束慢慢地消失了,我想,它的存在几乎就是羞耻本身。我需要做的事情是重新站起来,走回自己的寝室。如果连这个也不能完成,我的存在就会成为一个拉不直的问号了。当然,这个问号偶尔能够被拉直,但是那么快,它又会弯曲起来,在人世里跳跃着行走。
从那一刻开始,以我生命中的那一天为界线,我开始了一场语言文字的基本功的自我训练。法学和文学根本就是两个山峰,我就像站在一个山顶上遥望另一个山峰,偶尔云雾被吹散,露出了对面山峰的真面目,但随即又云遮雾罩,模糊不清了。我依旧是一名“文学青年”,我在读法学书籍的时候,往往与我所读过的文学书相互对照,相互激发。但我毕竟没有走上法学研究之路,而是开始了艰苦的文学创作。如果说我今天的写作还有一点点成绩的话,与当年周老师的教导和那一天我的自我告别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决心走一条正确的文学道路。我专心打基础和研究写作。
毕业以后,同学中间,有的从政,有的经商,有的做学问,都做得风生水起,我之所以在工作之余认真读书写作,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能力及兴趣均在静心阅读文学著作的快感上。
四十年过去,无论我在任何地方工作,我的办公桌上,永远有一本《新华字典》,还有一本《现代汉语成语大辞典》。很多人自恃才高,什么都想做。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也就很难集中精力做好任何一件事情。我想要的不多,且觉得读书做学问挺有趣的,也适合我的脾性,就这么一直走下来。毫无疑问,就是那篇糟糕的作文和周老师的点评教诲,彻底地校正了我人生的航向。如今想起当时的事情来,仍然满怀对周老师的感激。
【作者简介】
肖双红,男,1962年8月出生于湖北省麻城县;
1983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
现供职于深圳市某政府机关。
【出版作品】
1990年出版专业论文集
《侦查监督与审判监督》;
1997年发表中篇小说《热风》;
1999年发表中篇小说《午夜咖啡》;
2000年出版中篇小说集《随风飘荡》;
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为不幸沉默》;
2012年出版随笔《旧梦升起的时候》;
2014年出版随笔
《规则与秩序——美国法治观察笔记》;
2016年发表随笔《光环与阴影》
和《知交半零落 今霄别梦寒》;
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