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立功
关于人生的长度、宽度、高度、厚度和重度，早有诸多讨论。然而我竟从另外的视角，即对人生的质量与长度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兴趣，并一反常态地当作一对哲学意义上的矛盾来思考。
关于人生的长度，是不言而喻的，就是寿命的长短。而关于人生的质量，我查了百度，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竟没找到一个准确的定义。细细品味，我思索的人生质量，应该涵盖了人生的意义、价值、品质，以及宽度、高度、厚度和重度，且是一个与“三观”高度关联的综合体。
人生长度一定时，提高单位时间的质量，显然是人们的唯一选择；而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可能延长长度，也是人生的应有之义。
但从某种意义讲，人生质量其实无关长度。远者如西汉由贫民脱颖而出的杰出军事家霍去病，尽管只活了二十三岁，却因六败匈奴而拜将封侯。近者如以天下为己任的一大批共产党人方志敏、董存瑞、焦裕录、雷锋等等，要么面对敌人的屠刀慷慨赴死，要么为了民族解放事业英勇献身，要么为了人民福祉鞠躬尽瘁，要么为了建设崭新中国默默奉献。他们用自己的短暂生命，诠释了人生质量的深刻内涵。
李清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与毛泽东的“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如出一辙，都是歌颂具有崇高理想信念和坚忍不拔品质的人们的。这些拥有至高人生质量的人物，是时代的坐标，理所当然地享有最好的礼赞。
反观当下，为社会的多样性所诱惑，人们的生活节奏奇快，欲望与科技发展比肩。其间，既有充满正能量的比拼事业、比拼成就、比拼贡献，当然也泥沙俱下地夹杂些腐朽没落的负面东西。为了可能实现与无法实现的“目标”，人们像不停歇的陀螺，永远在剧烈旋转中，以至于身心俱疲，各个部件惨遭破损甚至毁坏，而不得不提早“报废”。
很难讲，这样的人生都是高质量的。更遑论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惜损害长度的人生了。
这个认识，是近期因病住院才有的。
客观地说，我算是一个勤奋的人，工作企盼完美，所以一直如牯牛般殷勤耕耘，及至年近花甲也同年轻时一般拼命。人说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然而这次的病，硬是把我按到了病榻之上天天打点滴。即便这样了，却还在着急没做完的事情。我心里那个懊恼啊！
家人领导同事朋友趁机劝我悠着点，工作和生活的节奏慢点再慢点。吃饭慢点，走路慢点，做事慢点，想问题也慢点。“来日方长哩！”他们语重心长地众口一词。
仔细琢磨，他们讲的何尝没道理！“欲速不达”的古训，老农“不怕慢只怕站”的教诲，于一个快六十的人，还能想不透彻？如果不是赶急赶出病来，躺在病榻上白白浪费的这八九天时间，难道还做不完那些也不是太紧急的事情？何况，身体也得慢慢调理，才能复原元气。这个质量的损失，哪是长度可以计量的？
更令我痛心疾首继而彻悟的，是同室病友的倾诉。这是一位从云南来城市打工的三十多岁男人，真正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十多年里，因担心失去难得的工作机会，也想多挣点钱养家糊口，他上班不敢上厕所，所以从不喝水，一直站在流水线旁競競业业。没曾想，肾炎进而引发的尿毒症，使他必须依靠透析才能活命。此时的他，却还在为降低治病费用，尽快返回岗位再去挣钱以尽赡养两双老人以及抚养三个年幼子女的责任而绞尽脑汁。他满怀期盼地说，希望活到五十岁，那样他的大女儿就可以担负养家的责任，小女儿就能够读到初中毕业了。可那是十一年光景哩！他仰望天花板，脸色顿时黯然，又绝望地说应该活不到那个岁数了！手术单上的家属签字栏，是他自己的名字。远隔千山万水的妻子，并非狠心不来照料。但她既要照护同样染病的四位老人，也要哺育三个没成年的子女，何况省下的路费住宿费也可以给更需要钱治病的丈夫解燃眉之急，便只得通过电话，表达她的关切与怜爱！
病友对没能养护好身体的悔恨，一直在耳畔回响；他那张渴望生存但不失坚毅的阴郁脸庞，时刻在眼前晃动，迫使我不得不去思考人生长度和人生质量的关系。
这天，无奈地望着头顶的吊瓶，任由往事杂乱无章地在脑海里乱窜。突然，年轻时开过的汽刹车定格下来，且于拐弯之时踩点刹的动作挥之不去。我猛地一个激灵，差点从病床上跃起，喃喃自语道：我们的人生，何尝不似这行驶在时间长途的汽刹车！
但凡开过汽刹车的司机都懂得，面对千差万别的路况和车况，及时而恰当地踩“点刹”，对于确保安全并维持车辆的使用寿命，有多重要。倘若任由车辆一路狂奔，真到要踩急刹的时候，就如同这位病友，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车辆出了事故，进厂修修还可以重新上路。然而人呢？如果在人生的紧要关头踩了急刹，这条生命就烟飞灯灭，永远定格了。
当然，假使科学和医学足够发达，便能把人体冷冻，五百年后再由后人帮其复活。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我在想：那还是不是延续了既往思维的那条生命？或者变成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躯体也未可知！我不是五百年后的科学家医学家，所以不敢妄论。问题在于，我们为何要过早地结束已有的生命，而把当下的人生托付给未知的未来呢？
的确，从呱呱坠地起，我们的人生就在长途奔跑中，一直到终老。尤如我等年近花甲之人，运转了半个多世纪的各种零部件早已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倘若还不知珍惜，不加保养，不及时踩“点刹”，大概离踩“急刹”甚至瞬间报废，便为时不远了。
我继而想，学会给人生踩“点刹”，并非取颓废虚无主义，无所事事地虚度此生。恰恰相反，这是行稳致远的积极人生态度。难怪《人民日报》要怒批“加班真会害死人”！提高工作效率和工作质量，尽可能不加班，给上班一族更多的自在空间，便是“点刹”良方。有了空余时间，可以多学点知识充些电，于知识爆炸的时代不致落伍；可以静下心来反刍与思索，提高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可以调适心理锻炼身体甚至培养兴趣，夯实人生的长度、厚度、宽度和深度……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哩！
学会给人生踩“点刹”，首要一点是节制欲望，有所为有所不为。正所谓世上万般高，人心第一高！特别是当下，各种欲望横流，不管能得到不能得到，都希望拥有，从而把生活和工作节奏弄得奇快。欲望太多，烦恼便多，身体的机能退化便快。何谈幸福指数？常言道，人生不如意，常十之八九。究其根源，皆因欲望而起。无节制无休止的欲望，让我们的身体与心灵不堪重负，人生质量骤然下降。
人生不可能重新来过。欲望少了，烦恼没了，心情愉悦了，人生长度与人生质量便有了同步增长的基础和条件。如此好事，何乐不为？
作者简介：深圳市政协提案委员会主任。广东省作协会员，深圳市作协会员。2016年由华夏出版社出版四卷本《余立功文学作品选》，分别是反映知识分子从政历程的官场小说《破格》、反映知识分子奋斗不止的励志小说《闯荡》、反映农村乡土生活的爱情小说《纠结》、反映青年勇于奋斗大胆追求爱情的青春小说《引姑》（外2篇：《鸡骨架》《装修得找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