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鸿
疫情禁足前几个月，我在地铁站台等车，看到对面站台，几十米广告连遍墙，我在这里看到奥博克（Héctor Obalk）准备在蒙马特剧场开讲座的时间表。
奥博克是巴黎的艺术史学家和艺术批评家，成名很早，1991年他写了一本批评名气如日中天的艺术家安迪·沃霍尔的书，沃霍尔那时刚去世不久，奥博克那本书的书名是《安迪·沃霍尔不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这本书当时引起公愤。看不懂沃霍尔作品的人一般不说看不懂，他们说“要等二百年再看”，而奥博克竟然说他不是艺术家，只是个搞广告的“纽约艺术爱好者”。奥博克被群起攻之，艺术杂志一时也不再登他写的艺评了。
有两幅沃霍尔招牌画我们都见过，《32罐金宝汤罐头》和《玛丽莲双联图》，有些人喜欢挂卧室的玛丽莲头像就是从这个系列摘下来的。沃霍尔把玛丽莲、猫王都用油画美化过、商业化过。奥博克狠批他“赚钱是一种艺术，工作也是一种艺术，最赚钱的买卖是最佳艺术”。
奥博克好像很不喜欢“现代艺术”，特别不喜欢著名的、天价的现代主义艺术品，他讲到“现代艺术”时脸上总是一副唾弃。有一次我陪几个国内来的朋友上蓬皮杜中心三楼的展厅参观，经过几个厅后我们走到一个门口停住，往里面张望，见中间一堆水泥，一部独轮车，天花板吊一盏日光灯，别无他物。客人们举起相机问我这是展品吧？我犹豫一下，说，蓬皮杜展的都是现代艺术，你们拍吧不会错。大家猛拍了一轮才见两个工人进来，喊：出去啦装修还未完呢！大伙儿埋怨我：“你这是个什么鬼！”
对，“这是个什么鬼”是奥博克挂嘴边的话。奥博克的古典油画讲座我去听过两次，他先给我们看塞尚的静物果盘，非常赞赏地讲上面一只柠檬的光、阴影、纹路，然后他经过马蒂斯的果盘、马格利特的海螺、达利的手表——“这是个什么鬼！”
记起来了，狂拍水泥地的那次，蓬皮杜中心正在开皮尔·苏拉热（Pierre Soulages 1919-）画展，苏拉热今年102岁，他三十岁就开始“彻底的抽象主义”创作。苏拉热的画现在拍卖总成交在“世界艺术五百强”前列，超过罗丹、加德。我们去蓬皮杜中心看的苏拉热画展，从一系列“黑色理想”走到搞装修的水泥地，我们知道自己没都看懂。
所以我认为奥博克“是个什么鬼”的说法不是真的，他的反现代也不是真的。
第三次买票听他讲座时，巴黎已经进入抗疫期，在剧场外看到排我前面的那个正是奥博克本人，挽着他妈妈胳膊，和观众一起入场，这个情形真是少有，老太太91岁，是巴黎高等应用研究学院退休教授，我很自然就撩他们说话。这时候的巴黎人，有戴口罩有不戴口罩，还有戴口罩露鼻子的。奥博克确实有点自视甚高的样子，斜视着旁边餐厅摆出路边的露天座位，大声说：“这是个什么鬼！”
审读：谭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