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娟/文
读的愈多,便愈不想写。似乎好文章早已被人写尽,到我这里,实在是无话可说。但写的欲望,却一直是在的。
张允和在《最后的闺秀》里,写沈从文过世后,她去探望三妹兆和,妹妹在哀沉的心境里,竟然首先想到的是写作。写作在这里,是怀念,是抚慰,亦是留给后人后世的资料。
早在这本《最后的闺秀》之前,我就曾在《合肥四姐妹》一书中读过张家姑娘们的故事。因为沈从文的缘故,对张兆和的部分更为留心,她活泼,漂亮,会唱昆曲。自幼体弱,是不足月的早产儿。十二岁那年,大姐元和去读大学,家里弟弟妹妹们又小,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肩上的重担,便主动做起大家的主心骨,一改从前爱哭的习性,负起作二姐的责任。
她们家是一个极具声望的富裕家族,父亲思想开明,让孩子们接受完全新式的教育,甚至于她们的婚姻,皆自由选择。三妹张兆和嫁给自称乡下人的沈从文,允和则嫁给了汉语学家周有光。
她也有苦难岁月。抗战期间,她的几个孩子一个都没留下,后来的儿子晓平也曾被流弹击中,诸多苦难密集压来,她没有倒下,反倒锻炼出了大无畏的精神。之后,又遇红卫兵抄家时,她把对方想象成与自己闹脾气的孩子,或者戏中角色,不但毫不忧惧,更是淡定从容,宽厚洒脱。
她一句句写下这些往事,像是讲述别人故事般淡然。她虽做过教员,但自三十多岁起,便留在家中,照顾先生,侍奉婆婆,后半生是标准的家庭妇女。但她又与别的家庭主妇不同,唱昆曲,写诗词,养花种草,临摹书法,博览群书。她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从无怨气,年轻时经历的残酷离乱,亦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乖张怪戾的印迹,她一直是柔和精致、活泼通达的,写酒令,制曲谜,在精神世界中过着如诗如画的生活。
费勇教授在《人生真不如陶渊明那一杯酒》中写过日本南北朝时期有名的浪人吉田兼好。吉田对佛家、儒家和老庄思想都很有研究,他做过官,出过家,最后云游四海,以浪人身份走完一生。吉田觉得世间的权势、财富、宠幸皆是靠不住的,甚至才学和志向亦不能全信,毕竟志向会变,孔子都还怀才不遇呢。那既然世间一切都靠不住,人要活下来,最终要靠什么呢?追索良久的吉田兼好,最终得出的答案是,活下去,要靠心态。时运来时固然可喜,时运背时亦不要抱怨,人心如能广大无垠,则喜怒烦恼皆不可羁绊。
张允和女士也正是用这样的方式,过完了她闺秀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