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深圳商报记者 魏沛娜

“他兼具语言独创性与影响力的作品，探索了人类体验的外围和特殊性。”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成为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已让很多读者盼望已久。

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像许多著名作家一样，彼得•汉德克以其独具风格的创作在文坛上引起了持久的争论，更确立了令人仰慕的地位。从1966 年成名开始，汉德克为德语文学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因此获得过多项文学大奖，如“霍普特曼奖”（1967 年）、“毕希纳奖”（1973 年）、“海涅奖”（2007 年）、“托马斯•曼奖”（2008 年）、“卡夫卡奖”（2009 年）、“拉扎尔国王金质十字勋章”（塞尔维亚文学勋章，2009 年）等。

作为《汉德克作品集》的主编，德语文学专家、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教授韩瑞祥了解彼得•汉德克已久。在上世纪80年代时候，他就在彼得·汉德克所居住的城市里求学。“当时我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大学上学，专业学习自然涉及到很多关于奥地利当代文学的一些课程，在此期间我也读了汉德克的作品。我觉得他同奥地利当代作家巴赫曼、贝恩哈德等都属于当代德语文学中的佼佼者，所以我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对他们几个人怀有较大的学习兴趣，并一直关注着他们的作品。”

引介彼得·汉德克到中国，并非一帆风顺。韩瑞祥说，汉德克曾对他抛出一个尖锐问题：“你能不能在中国找到那么多真正读懂我作品的译者？”当时，他语气坚定地答道：“中国的德国文学研究者不会令您失望！”

韩瑞祥曾经认为，彼得•汉德克可能因某些政治偏见难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10月10日听闻彼得•汉德克获奖后，他在接受读创/深圳商报记者采访时坦言也觉得“很突然”，认为获奖可能与这两年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的重选及瑞典文学院的相关制度改革有关。

读创/深圳商报记者于2013年曾经围绕彼得•汉德克及其作品采访过韩瑞祥。今摘录部分采访内容，以飨读者。

具有反传统创作意识

从文学作品质量、创作长远影响，以及对德语文学的贡献等角度看，韩瑞祥认为，汉德克代表了德国文坛上完全可以走向世界的作家，尤属小说和戏剧成就最高。他的作品在全球大多国家都翻译过，其世界接受史非常广泛。“汉德克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固守德语文坛的作家，而是一个能够在世界文坛上站得高远的人物，是一个可以跟君特·格拉斯并驾齐驱的文学大师。”

▲德语文学专家、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教授韩瑞祥

韩瑞祥介绍，汉德克的戏剧创作始自上世纪60年代，其中《骂观众》和《卡斯帕》两个剧本在德语文坛产生了很大影响。“《骂观众》是汉德克的成名作，我们通常称其为‘反戏剧作品’，因为该剧彻底打碎了传统戏剧清晰的结构模式，尤其是整个舞台背景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场上就只出来四个不断说话的人物，这些说话的人物其实也在跟舞台底下的观众互动，而剧场的所有气氛又都在跟这几个说话的人物在互动，那么实际上这四个无名无姓的说话者在整个过程之中是不断以各种方式来批判传统戏剧，用汉德克自己的话说，是‘创造出一些熟悉的意识’，这就是他反传统创作根念的开始，也是最有代表性的一部戏剧，被称为自荒诞派代表作《等待戈多》以来最重要的一部里程碑作品。”韩瑞祥说，另一部具有影响性的作品是《卡斯帕》，它继承了奥地利文学的语言批判传统。“语言在某种程度上是异化人的工具，它可能由于某种社会秩序，或某种权力可以强加给人某种固定的语言表达模式，从而使人物走向异化。而戏剧人物卡斯帕就处于这样一种通过与固定的语言模式相接触，逐渐失去自我走向异化的过程模式。”

韩瑞祥表示，《卡斯帕》表明汉德克对语言的社会作用持否定的态度，因为他的文学或多或少受到了奥地利语言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批判哲学的影响。“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时候，维特根斯坦在语言批判方面一直冲击着传统的语言意识。而汉德克在20世纪60年代的创作中，如《卡斯帕》正是典型地体现了这一特点。同时他也确实是通过反思这种语言模式来对整个社会交织不变的规范意识，对人思想的束缚，以及对人心理上造成异化的语言秩序进行深刻的社会批判。”韩瑞祥继续讲到，此后汉德克创作的戏剧并不多，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后，他又慢慢创作出一些开始带有政治倾向的戏剧，这种倾向体现在他反对通过战争、暴力等手段对文化，对人性进行摧残。“20世纪90年代初南斯拉夫发生剧变，发生了流血冲突，尔后北约又发动了对塞尔维亚的战争，欧洲人对此持赞同态度。但汉德克站出来指责北约这一行径，认为战争严重摧毁了这些国家的民族文化传统，实际上是一种文化大屠杀。因此他遭到整个欧洲的攻击。我猜测，可能由于这种政治意识，导致了汉德克跟诺奖根本无缘。”

小说创作成果最主要

“汉德克以戏剧创作出名，但他实际上是以小说创作为主，在《骂观众》这部剧作出现之前，他曾经创作过一部小说《大黄蜂》，这是他的小说处女作，当时发表后并未产生什么影响。但随着《骂观众》得到认可引起轰动之后，《大黄蜂》才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应该说，汉德克首先是小说家，其次才是戏剧家。”韩瑞祥表示，进入20世纪70年代以后，汉德克的主要创作是在小说方面，他在文坛上所起到的影响和取得的成果奖项也是在小说上。“汉德克的中长篇小说创作非常优秀，其中产生最大影响的一部当属自传性小说《无欲的悲歌》。”

韩瑞祥介绍，《无欲的悲歌》写自汉德克的母亲去世之后，出于对母亲的回忆和感念，于是以小说形式对母亲的遗终进行梳理。“这个梳理过程实际上是通过对母亲的观察，对她过去生存环境的描述，展现的是一个女性人物被生存环境所扭曲的可悲命运。作品抒发出对母亲深切的爱，以惋惜的笔调来忆述母亲一生所走过的艰辛路程，但这种‘艰辛’并非指其付出了多少苦，而是对人性遭到扭曲的生存的悲叹。那么，汉德克很大程度上始终在通过小说的表现形式，凸显出人与人之间、人与生存现实之间非常矛盾的关系。以他自己的生存背景为镜子，他不断在整个创作过程中间试图去认识理解自己，试图去沟通环境，试图去寻求表现人物矛盾，从而表达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感受。值得注意的是，他的作品也处在这种不断思考的变化过程中。”

然而，相对于小说戏剧，汉德克颇具实验性的诗歌创作在德语文坛上相对显得冷寂。“他的诗歌创作量不是很大，人们对此关注并不多。当然，作为一位在德国文坛上享有盛名的作家，也有人去研究他的诗歌，但总体上说，这方面工作做得相对较少。尤其近年来，汉德克发表的作品基本上都是小说和戏剧，诗歌非常少。”韩瑞祥表示，基于其诗歌影响不大的原因，故此次放弃了将诗歌编入作品集的想法。“一方面考虑到诗歌翻译问题，另一方面考虑到汉德克本身是在戏剧和小说创作站在了德语文坛的顶端，所以在这套八卷本的作品集中看不到诗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