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鸿
我家有个小孩子，他喜欢说这句话：“先生，我舌头长得跟您的不一样。”通常是在遭到我们斜眼瞪他的时候，吃饭发声、喝水打嗝、在庄重的场合东张西望，还经常丢东西——三年丢失两次身份证……看到我们鄙视的眼神，他就说：对不起，我舌头跟您的长得不一样。
直到我看了特吕弗的电影《四百击》才知是怎么回事，这话原来是小主角安东文说的，13岁小男孩安东文不喜欢上学、不喜欢他后爸、不喜欢学校的英文老师。老师教读英文：Father，同学们都跟着老师读，安东文跟了两遍，老师叫停，当众纠正他：是Father！是Father！安东文停住跟读，看着老师说：先生，我没您那样的舌头。
《Les quatres cents coups》直译成《四百击》我是没明白的，四百击拍什么？我的朋友珠影张导演是特吕弗专家，早在广州时我经常听他大讲特讲“特吕弗电影四百击”。可是张导演也没解释为什么是“四百击”。
现在知道“打它四百炮、拍四百下、撞四百击”是一句法国谚语。据说源于十七世纪初，国王路易十三对新教徒发起战争，在围城中，炼金术士建议皇家军队要对城内的新教徒制造巨大恐惧，要“违背道德和惯例”向城内发射四百枚炮弹。连发四百！也太多了，这个传说后来被历史学家认为很不靠谱，胡闹。于是“打它个四百炮”变成比喻“胡来，想入非非，瞎搞翻天”，四百击就是“胡闹的安东文”，“四百击”就这样成为特吕弗电影的标志。
最近，法国电视德法文化频道Arte推出每周星期一晚连放两部特吕弗电影。Arte台放电影从不插广告，后面还有当年的特吕弗采访，整个晚上下来，得到凌晨才看完。我马上给疫情暴发以来被困在阿尔卑斯山的张导演发信息：快开电视，看特吕弗。张导回复：哪一部，我都有存电脑。
特吕弗52岁病逝，他一生拍了25部长片，从25岁起，几乎每年一部。今晚放的是“La Mariée était en noir（1968年）”和“L'Homme qui aimait les femmes（1977年）”，前一部意译《夺命佳人》，后一部《痴男怨女》。
特吕弗的电影，每部看完我都不能够立即入睡，它的效果非常奇特，它让我想起很多和我现实没有必然关联的东西：少年（生命）、爱情（营养）、挫折（意外）、死亡（终点）、迷失（恐惧）、乐趣（哭泣和欢笑——这是特吕弗给我最大的思想内容）。
世界上有很多天才、英雄人物，特吕弗却是唯一的，在他前头没有先例，在他后面未见来者。
法国那些名叫“安东文”“维克多”“歌莱特”“芭芭拉”的孩子们，为他们取名的父母灵感似乎大多来自特吕弗电影，而不是别的世界名著。
审读：喻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