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歌乐山下 》(长篇叙事文学)
【作者:肖双红】
【连载12】
秋风吹拂
1980年暑期结束以后,一场大雨飘然而落。西南政法学院七九级二班的夏国平同学绝没有想到,这一场大雨和在这个暑期返回重庆的火车上竟使他与川外的那位漂亮的女孩结识,而后又与之有了一段很久也说不清楚的牵牵扯扯,这个应该叫做爱情的东西突然降临又悄然而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雨是清晨突然落下来的,此时,夏国平同学在成都火车站转火车回重庆的时候,却被这突然而至的大雨拦阻了一个猝不及防。他当时还不知道这场雨的势头有多大。他只觉得夏天的雷阵雨不会长久,他和一个同行的女同学李祥琴坐上了火车,看着车窗外,静静等着雨停下来。谁知道这雨竟是一阵紧似一阵,欢欢势势地下了一天,不歇一口气。
这个时候,一位穿白短袖,肤色白净,月亮媚毛,容貌姣好的女孩也上了火车,正巧坐在他们的对面。当时正值暑假开学,夏国平和李祥琴一起,从江苏常州坐火车到成都转车返回西南政法学院。
聊起天之后,夏国平才知道,那女孩名叫晓红,是川外七九级法语专业的。她十七岁考入川外,父亲在重庆大学任英语老师,母亲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校任法语老师。这女孩太过漂亮,坐在夏国平的对面,脸上的表情是那种随意而又有些内敛的微笑。而此时的夏国平是那种躲闪着、卑怯和张扬着的讨好结合在一起的表情,他的脸笼罩在这种表情里,面目反而有些模糊了。
坐下来聊天的时候,夏国平总是很慌乱,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慌乱,他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美女。而且,这美女对他一直微笑,主动跟他交谈,而他却不敢正面看她。晓红的脸,长得棱角圆润,那种美,是柔和的美,并不坚硬,但却有一种让夏国平自惭形秽的力量。
问题出在夏国平的心里。他在晓红面前,最初是缺少自信的。没有自信武装的男人,就像拍电视电影用的道具枪一样,是没有杀伤力的。邂逅晓红之前,夏国平的生活如同平静的湖水,没有任何涟漪。他的世界虽然枯燥,但安静而又祥和。他怀着一颗平常的心穿梭在校园里。
火车上的骤然相遇以后,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话说少了,提问也少了,了解这个女孩的情况也过于稀薄,他的后悔的感觉像虫子一样咬着他的血和肉。他觉得自己的血肉都被咬光了,他仿佛听见自己的一副骨头架子在风中摇摆,还发出风铃一样的叮叮咚咚的声响。
回到学校,火车上的邂逅便被被他逐渐地遗忘。晓红在夏国平的眼里,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女孩,他从未奢望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孩会爱上自己。回头想想,火车上的相遇,只不过是看了几个小时的电影画报,看得再多,也只能是看看而已。
深秋到来的时候,一天晚上九点多钟,同乡李祥琴在男生宿舍楼下叫夏国平,夏国平下楼一看,她身边还站着一位美女,就是前一些时火车上遇到的那位川外的妹子,李祥琴对他神秘的一笑,对他俩人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夏国平当时才十九岁,大学二年级,还没有任何恋爱经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第一次近距离认真地看到她。她朝他微笑。
晓红的骤然到来在他的心里打开一个口子,新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他板结的记忆开始活起来。晓红的这种做法极大地满足了夏国平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同时也增添了他的自信心。他相信,他同晓红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的关系。
第一次单独见面,他们之间聊天的内容并不多,简单,礼貌,心照不宣。他陪着她在校园边走边聊,最后她送到川外女生宿舍门口。一路聊天时才知道晓红的一些基本情况。
等待晓红转身离去以后,夏国平回到寝室,伫立在窗前,望着当年那个多情的校园,慢慢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发出许多人生慨叹。平静下来以后,他想,自己已是十分的满足,十分的荣耀了,躺在床上,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甜蜜在溶化,它的名字叫实现,叫受宠若惊,叫美滋滋的。
他俩就这样开始交往了。他经常去晓红宿舍看她,晓红也经常过西政,并且一起去食堂打饭。夏国平同宿舍的其他五位同学都非常友善,大家相处得不错。当时夏国平和晓红在大学属于早恋,西政是纯文科学校,女生占比不到百分之二十,而川外则相反,男生占比不到百分之二十。晓红是重庆大城市的,常常是一袭白色连衣裙,到西政来找夏国平。
每一次约会回到学生二楼的寝室,站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夏国平看见自己的每根头发上都落满了爱意,的心里波翻浪涌,高潮迭起。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一定要把事情做好,做强,献给晓红。
两人在公众场合一出现,便引起了两个大学的高度关注。这使得两所大学的学生的目光都得以有恃无恐和专注地打量她和他。夏国平感觉这好比一件混在鱼目中的珠宝,突然被人无意中挑出来示众一样,令真正喜欢它的人惶惶不安而又快乐无比。在这样的环境下,就有了一种情感绑架之嫌,营造一种氛围,把他们给架上去而下不来。而且爱情是一种很私人的内在情感,一旦公之于众,就是把它当成戏,再真诚再感人泪下,也只是暂时进入了角色而已,是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2018年,同样是秋天的季节,我突然接到夏国平同学的电话。三十多年没见面,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苍老而清晰,有一种名字叫做“亲切”的东西吸附在我的耳边,让我沉浸在一种不能自拔的情绪中。
我想,电话的那一端,是一个多面性、具有立体感和自身独特个性的知音。这个电话,一下子激活了我的怀旧感。这种怀旧感还是一种精神尺度,用于衡量我对自己成长的关注程度。毫无疑问,我和国平同学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成为了彼此的见证人。
电话结束的时候,我们双方都有一些依依不舍。整个通话过程亲切得要命,有一种难得的温柔气息,这种温柔气息,来源于国平同学的个人所经历的一切的一切,还有,他主观上对这个世界复杂性的包容。
我在电话里说:“想当年,在我的印象中,哪里有路灯,哪里就有你读书的身影。”
他哈哈一笑说:“寝室里晚上关灯太早啊,每一次都是搞得措手不及。后来,我干脆就在路灯下看书,所以,有人总是看到我在那里看书。无论是高考和其他个人层面考试、学习,道理都一样,要想走出困境或者取得胜利,靠的都是耐心,而不是某个突发性地、奇迹般地胜利。很多时候,你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等时机来临时,一切都会有所改变,只是在那之前,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我笑着说:“好像,夜晚,你在的路灯下读书的时候,总有一个川外的女孩子陪同?还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你俩在开水房约会呢!”
他又笑了起来,说:“那是过去的事情,有缘无分,有缘无分。”
在我的印象中,他依然是是那么阳光、真诚、宽容、爽朗、豁达,懂得感恩,富有活力。我挂断了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消逝的那一瞬间,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年在学校里,彼此谈得来,有着共通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如今山高水长的,又隔着三十多年的时光,扳着指头算了算,如此漫长,足够把头发一根根地熬白。我想,我和他虽然是同学,但工作以后,大家不在同一个城市,时间和距离让我们变得不能太随便了。在电话里唐突地谈他的个人感情问题,直来直去地说过去的事情,是不是让人心生反感?往深处想,五六十岁人,远远相望觉得彼此可爱,点到为止,何必用尽全力脸贴着脸,你看我傻,我看你傻啊!
我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画面:夏国平正在仰头望天,像是在回忆,又像是不想回答问题的样子。我也不方便多问,年龄大了,我没必要让他再痛苦一回。后来,我又回想我们的电话交流,在电话里,有的时候,他的语言很多,语速如同机关枪一样地扫射我的耳鼓。但是,往往又突然间,他保持了一种沉默。
从阳台回到书房后,我将电脑启动,然后,站到窗前。窗外是深圳的连绵的山丘,雨水使远处各种物体隐遁了踪迹,近处的建筑物也都模模糊糊,如海市蜃楼。
街上行人稀少,更看不到鸟儿的踪影。这个现实的世界,因为一场秋雨的造访而有了虚构的意味。看来老天也在挥洒笔墨,书写世态人情了。我想,从写作的角度讲,我今天捕捉到的最为浓重的一笔,就是夏国平同学打来电话的情景。
【作者简介】
肖双红,男,1962年8月出生于湖北省麻城县;
1983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
现供职于深圳市某政府机关。
【出版作品】
1990年出版专业论文集
《侦查监督与审判监督》;
1997年发表中篇小说《热风》;
1999年发表中篇小说《午夜咖啡》;
2000年出版中篇小说集《随风飘荡》;
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为不幸沉默》;
2012年出版随笔《旧梦升起的时候》;
2014年出版随笔
《规则与秩序——美国法治观察笔记》;
2016年发表随笔《光环与阴影》
和《知交半零落 今霄别梦寒冷》;
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