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深圳商报记者 刘悠扬
大型艺术人文讲座“知美学堂”5月17日晚在深圳图书馆启动了2019年首讲。著名美术史学者、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博士生导师曹星原以《同舟共济——〈清明上河图〉中的市民社会》为题，为市民读者细解这幅名画背后的疑点，讲座生动有趣，受到听众好评。
多年来，《清明上河图》被公认是出自北宋末年宋徽宗时期，歌颂清明盛世的作品。曹星原却大胆将《清明上河图》的诞生年代前推至宋神宗时期。
在她看来，这幅画并不是大宋宣和年间繁花似锦的清明节日景象，而是与王安石变法失败、宋神宗因此自责，以及向皇后家人（如父亲、弟弟等）所受到的遭遇有关。此图或许是向皇后或向氏家人秘密委托宫廷画家张择端所作，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宫廷秘辛。
▲曹星原在讲座现场
据悉，“知美学堂”中国艺术之美系列讲座由中共福田区委宣传部、福田区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主办，深圳图书馆、深圳市亚洲铜广告传播有限公司承办，著名设计师、策展人韩湛宁策划，以中国绘画、书法、书籍、园林、陶瓷、家具、文房、民艺等艺术之美为内容。
2019年，“知美学堂”将继续邀请国内外设计、创意、艺术、传播等领域的顶尖学者做客深圳图书馆。据了解，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学术委员会主任尚刚将于5月24日主讲《唐人好色：唐代工艺美术的色彩》，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前院长、山西大学副校长杭侃将于6月7日主讲《云岗之美：云冈石窟与平城时代》，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国际艺术史学会主席朱青生将于7月主讲《横无际涯：汉画像石艺术与汉代社会生活》。
▲讲座吸引了众多热爱历史、美术的读者和听众前来。
并非歌颂太平盛世
画面“C位”决定了画家别有深意
曹星原在美术史领域深耕多年，现任朱乃正艺术研究中心主任等职。她研究《清明上河图》多年，是除了故宫博物院以外，唯一一位拥有《清明上河图》高清图版的研究者。她花费11年时间、三易其稿的著作《同舟共济：〈清明上河图〉与北宋社会的冲突妥协》2012年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至今仍是这一研究领域不可绕过的重要文献。
▲《同舟共济》
副标题: 《清明上河图》与北宋社会的冲突妥协
【美】曹星原 著
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
2012年5月
当天的讲座现场，曹星原将《清明上河图》难得一见的高清图版制作成PPT，与深圳的市民读者分享。通过大量不为人知的宋代资料，她一一解答名画背后的谜题，并进一步阐述《清明上河图》中描绘的北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社会，以及对今天社会的启示。
▲讲座由著名设计师、策展人韩湛宁（右）主持。
一提起《清明上河图》，大多数人脑海里无外乎是熙熙攘攘的市民生活景象，繁华热闹、生气勃勃。曹星原却指出，此画的构图并不和谐。她将目光聚焦到画卷中心——一条逆流而上的船欲穿越虹桥，却在急流中失控，引发重大险情。此时，无论是桥上、河边的过往行人，还是船上的男女老少，众人同心协力、同舟共济努力控制局面。
▲《清明上河图》（局部：虹桥下的险境）作者：张择端
曹星原认为，如果是歌颂太平盛世，不会在图画的中心出现这么惊险的一幕，画家似乎别有用意。
在她看来，《清明上河图》表达的是：北宋中期虽然突发社会风暴，但是漕运及沿河市场的兴盛，王安石变法带来的经济的繁荣，以及宋神宗秉持的“上善若水”的安民治世理念，使得社会得以有转圜余地，因此如船上的人齐心协力控制失控船只的寓意一样，举国上下应该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并非徽宗时期画作
而是重“平民意识”的神宗朝作品
这幅中国美术史上最具盛誉，同时也是被临摹、作伪、翻印最多的作品，它的作者是谁，一直是疑问。一般意义上，它被看成是北宋宣和年间宫廷画家张择端的作品，但张择端此人，于史无证。只是到了金代，《清图》的一位题跋者张著在该幅画作上写上了作者张择端。
▲《清明上河图》（局部）作者：仇英（明）
▲《清院本清明上河图》（局部）作者：佚名
但是，张著关于张择端的身份说明，并没有交代资料来源，也没有指出他被选为翰林的时间。同时，张著根据《向氏评论图画记》，提到张择端还另有一幅作品《西湖竞标图》，也是“神品”。张著引用的“向氏”到底为谁，于史无证。所以，界定《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年代与作者成了疑问。
从这一质疑入题，曹星原在讲座上指出，《清明上河图》与北宋徽宗朝宫廷画派的风格不符。徽宗朝的宫廷画派，在画风上重山水、花鸟、亭台楼阁，着色上则强调明丽、典雅、富贵。
“这张画的风格等等，根本不是徽宗时期的，实际是神宗时期。那种非常朴实、不炫耀、不华丽的写实风格，是神宗最喜欢的。曹星原说，甚至还流传着这么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故事。曾经，神宗宫殿里重要的墙壁上，几乎盖满了郭熙的画。而到了徽宗时期，这些画被揭下来，成了擦桌布。
▲《清明上河图》（局部：质朴率意的画风）
“可见，徽宗不仅不喜郭熙一派的风格，也不欣赏带有平民意识的画作。而如果没有平民意识的艺术创作理念，是绝不会出现《清明上河图》的。”在曹星原看来，《清明上河图》整个图像系统采用的完全是神宗朝中推崇的平民思想影响下的“今体画”特点，和李成、郭熙、燕文贵等活跃于北宋中期的画家的风格非常相近。
11世纪宋代女人掌舵
昭示“向家人”和“赵家人”要同舟共济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曾经收藏过《清明上河图》的向氏是谁？
曹星原根据史学家考证，认为向氏为神宗朝外戚、向皇后弟弟向宗回。在她看来，《清明上河图》的第一个收藏者，就是向宗回。
王安石变法，被当时许多官员和士大夫所反对和诟病。认为某些变法（比如“市易法”）是“朝廷与民争利”，阻碍了当时社会的经济发展和扰乱了社会和谐。再加上变法期间遭遇罕见的特大旱灾蝗灾，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所以就将之归咎是由于王安石的变法所致。就连王安石的门人郑侠，也派人绘制《流民图》卷，以谎称“军情急件”直呈宋神宗观阅。神宗阅罢此图，震惊不已，彻夜难眠，第二天就废除了王安石系列变法中的十八项，有许多官员因此被革职惩处。甚至连宋神宗向皇后的父亲向经，也因此受到了无辜的牵连。
▲《流民图》（局部） 作者：李荣
在曹星原看来，向经的亡故，使神宗皇帝重新认识了向皇后一家。或许在这样一个历史大背景之下，向皇后或家人秘密请张择端绘制《清明上河图》，以昭示王安石变法和宋神宗的决策，并非是一无是处。
而画面正中心的那艘船上，掌舵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大声呼号的是一位老年妇女，船舱中探出身子密切关注的是一位年轻妇女，整条船上，有特殊表情的只有这三个人。“跑船的人几千年来有个忌讳，女性不能站在船头。这11世纪的宋代女人凭什么站在船头？她影射的到底是谁？”曹星原说，这张画到底有什么深意，“可能只有向家人和赵家人才明白。”
“虽然我们无从得知《清明上河图》所起到的作用，但是，至少这件作品被深深地珍藏在宫里，心照不宣地成为了一个宫廷事件的调解剂。”曹星原大胆推测，这幅画与王安石变法失败、宋神宗因此自责，以及向皇后家人（如父亲等）所受到的遭遇有关，委婉传达了“向家人”和“赵家人”同舟共济的决心和意愿。
让世界听见我们的史学观
“吃牛肉，但不必学牛走，更不必学牛叫”
讲座上，曹星原通过《清明上河图》的深层分析，对北宋社会进行了从文化、社会、经济甚至制造、工艺等各个方面的解析。在她看来，北宋不仅是典型的市民社会，而且是一个非常先进的社会模式，“可以说，中国在北宋已经进入了早期现代社会模式。”
▲《清明上河图》（局部：热闹熙攘的市场景象
西方学界一直固执地认为，中国2000年来一直在原地踏步，社会模式上没有根本变化。“原因就在于我们没有自觉地去建立国际认可的史学观，或者说给国际听我的史学方式、我的史学观。我想用《清明上河图》跟大家解释，其实我们的历史史观可以不沿用西方的发展脉络，而是找到自己的。我们在学西方的时候，就像吃牛肉一样，有营养，但是我不必学牛走，更不必学牛叫。”曹星原说。
当天的讲座吸引了许多对历史、美术感兴趣的读者和听众前来。互动环节，大家纷纷与曹星原就各类相关问题进行了深入沟通。
▲听众向曹星原提问
对于读者提出的“中国的文化高峰在哪儿”这一问题，曹星原表示，无论是“崖山之后无中国”还是“明朝之后无中国”，都是耸人听闻的说法。几年前她看到一个节目，名叫《中国文脉已断》，“我非常愤怒。我还在说中国话，我还在认中国字，只要有一个人还在说汉语，只要有一个人还能读汉字，中国文脉就没断。”
曹星原在国外教书，曾遇到不同地域的人。她相信，无论是中华文明的中心、北京、洛阳等等，还是世界上只要懂一点汉语、接触过汉语的人，只要知道什么是《论语》，这就是中华文明的价值，“中华还在，而且还会一直健康地在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