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顺
1943年北平的冬天似乎特别寒冷。容庚行走在琉璃厂坊肆间,仿佛穿越300年时空隧道,与明朝遗民陈老莲不期而遇,相见恨晚。
△陈洪绶作品之一
12月13日,他在日记中写道:“星期一早至北大授课。论古斋之吴历轴审为伪作,还之。购陈洪绶绢本《花卉人物》册,十页,价一百六十元,乃三十一岁时所作。”陈洪绶册页仅售160元,价廉物美,被列为其“是年所购书画之佳者”之一。要知道,被审为伪作而退还论古斋的吴历(渔山)山水画轴,店家要价3000元。
因为先期邂逅作为诗人的陈老莲,容庚见到这册《花卉人物》更感亲切。11月21日,容庚“下午至北大授课。阅陈洪绶《宝伦堂集》”。12月22日,“早下雪,未至学校,下午尤大。写《卜辞》六页”。12月30日,“寄民众图书馆书六种。下午至北大授课。阅陈洪绶《宝伦堂集》。写扇面一”。
△陈洪绶《宝纶堂集》
陈洪绶(1599—1652),字章侯,晚号老莲,浙江诸暨人。生活于明末清初乱世之中,早年试图举进士,耀门庭,无奈屡不得售,最终只得以鬻画维持生计。陈洪绶曾被崇祯皇帝召为舍人,为临历代帝王像,大概是他一生最辉煌的经历,后来有人据此认为他应该至死不渝,效忠崇祯皇帝和大明王朝。
明宗室朱以海于崇祯十七年(1644)袭鲁王位,这一年明朝灭亡,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歪脖子树上。次年朱由崧弘光王朝在南京覆亡,张国维、钱肃乐等起兵拥鲁王监国于绍兴,与称帝福建的朱聿键(隆武)政权相互倾轧,争夺正统。
△陈洪绶作品之二
鲁王兵败绍兴后,余众占据附近四明山区作为根据地,收编窝藏山中流寇,官军与土匪混为一团,百姓饱受鱼肉之苦。此时清兵入浙东,陈洪绶避难绍兴云门寺,削发为僧,一年后还俗,仍学佛参禅,在绍兴、杭州等地鬻画为业。在此期间,他删定诗集《宝纶堂集》。
在南明和满清的冲突中,陈洪绶目睹百姓困顿,以切身体会反思华夏四夷之辨,渐渐接受了异族统治的事实。其《作饭行》结尾有“民情即天意,兵来皆安之”之句,是“民为贵社稷次之”的民本主义思想的体现。
1944年1月8日,容庚为作《陈洪绶传》再读《宝纶堂集》,读到《作饭行》时尤有感触,他在日记中写道:“写《陈洪绶传》,观其《作饭行》,何其与今日情况恰合也,录之慨然。”
《作饭行》是《避乱诗》中的一首,写于1646年冬,当时陈洪绶避难山中,饥寒交迫。他在诗中痛斥鲁王官军鱼肉百姓的行径:“鲁国越官吏,江上逍遥师。避敌甚畏虎,篦民若养狸。”鲁王的官吏和军队见清兵如遇虎豹,搜刮民脂民膏却贪得无厌,陈洪绶称其为“江上逍遥师”,容庚感慨“与今日情况恰合”。
审读:谭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