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冬林/文
穿衣是大事。
在古代,衣里的麻衣是我们平民百姓的标配。不像现在,穿麻似乎是种小情调。
读李白的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抛开征夫和秋思这些话题,那情境还是很有古风之美的。其实,不仅蚕丝类的衣服要捣,就是麻质的平民服装,也会因为棒槌的反复敲打而变得柔软和洁白。所以,我一直怀疑这万户捣衣声里,有一些声音是在捶麻,毕竟长安城里还是有那么一些人是穿麻衣的,而不是人皆绮罗。
我喜欢读古诗文里关于桑和麻的文字,感觉从古到今,大家吃饱了就去忙纺织。
孟浩然的《过故人庄》里有四句极美,“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到朋友家了,寒暄过后,客人站到蒙了窗纸的窗格子边,伸手轻轻一推,风儿携带草木的清香拂面而来,开阔的打谷场对面,是绿篱围绕的菜园。身后,人影憧憧的,酒菜皆已端上床,举杯喝酒的间隙,不说人世沉浮,说门前的桑,说门后的麻,话题接地气。桑田碧绿,硕大的桑叶在山野的暮霭里,叶片如莲在水。重阳未至,秋色还远,一簇簇的麻亭亭生长在风日里。
乡下人家,养蚕采桑,煮茧取丝,织绮、绫、锦、绢、縠……然后集市上卖给富贵人家,换了油盐酱醋,度寻常光阴。那些麻,割回家,剥皮,取纤维,织成粗布,安顿了一家老小的冷暖。
少年时的乡居生涯,懵懂度过了一大段麻下生活的葱葱光阴。外婆家在江堤外面的沙洲上,洲上种棉种麻。暑假一到,我穿着白上衣蓝裙子,背上暑假作业就去外婆家。下了江堤,一路迢迢,往沙洲深处去。
洲上沙土松软,成片成片种植着黄麻。我穿过两片黄麻地之间的沙路,听着黄麻深处的唧唧虫声,没有风,黄麻的清气在烈日下蒸腾弥散,我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一片古老静寂的热带雨林。莽莽苍苍的黄麻呀——路上几乎没有人影,心里又恐惧又好奇。
初秋天砍黄麻。舅舅和姨娘们把成捆的黄麻运回家,靠在屋檐下晒,草本植物特有的清气氤氲在初秋的暖阳里,在沙洲上到处弥散,我被熏染得也要成为一根草本植物了。剥黄麻的皮纤维,通常都是在农闲的雨天和冬天。我那时最喜欢躺在堆放的黄麻皮纤维上,柔软而蓬松,已经初初有了织物的触感,又有来自土地的清香。有的黄麻粗过拇指,剥出来的皮纤维自然要宽,我展开摩挲,光洁如纸,真想在上面写字。
那时的乡下,家里的日用开支,主要来自卖麻。卖完麻,在添置日用这样小幅度的“挥霍”中,新一茬的黄麻播种又在掐指中悄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