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文
半个月的宅家,令我联想起多年前我们一家四口的家居时光:印象最深的不是每天吃了什么好吃的,而是我妈的拖把,那把拖把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那不是拖把的能量,是我妈情绪的能量,当我妈举起拖把,一般都意味着她的忍耐到了极限:诸如我爸赖床不管娃不做饭,诸如家里的水壶漏了,诸如我和我姐在争吵,这些小小的混乱都会令人抓狂。
在我自己当妈以后才知道,小孩子并非都胖乎乎红润润小天使一样,更多时候,一滴嘴角漏下的冰淇淋滴到衣角、又流到鞋面,又被孩子踩了几脚,弄脏了地板……足以毁掉一个妈妈一下午的心情。没有足够的强韧,无法抵制生活带来的这些砂砾般的磨擦和蹉跎。
毕竟我妈也不是天生就是妈,就得打扫卫生、做饭,我妈也想赖在床上、黏在小说里、钻进游戏里,我妈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也有无数消遣活动,成家后,忽然所有消遣都被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儿挤没了,我妈也很不忿。不做家务吧,日子要过,做家务吧,无处安放自我。
说回我的宅家时光,既然出不去门,买不成馍,我只好烙饼,开始不得窍门,烙的是死面饼,后来竟然无师自通地烙出了金黄色的发面饼,我想这一定是被我姥姥潜移默化的。
十岁那年暑假,姥姥天天给我们烙饼,死面饼、发面饼、油悬饼、葱花饼、菜盒子饼、肉馅饼……那个夏天最开心的事是期待开饭,猜测今天又换了一种什么饼?姥姥那时得了不好的病,她知道给我们做饭的时间也不多了,就天天换着花样给我们做最好吃的。姥姥虽然不认识字,可是她的这个举动,却有种壮丽的诗意,这种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力量的绽放,简直是一场用生命写就的行为艺术,令我多年后还感到震撼。
这些热腾腾出锅的饼子,让我这样一个“口粗”的、对世界懵懂混沌的小孩,从美食里领略到了世界可以有多美好,也明白了真正的美,来源于无尽的爱与温柔。
可这种爱的另一面,也许是伤人的。我母亲那一家人,从姥姥开始,到舅舅,到我妈,一脉相承地不爱说话,也许是不屑于说出来,也许是觉得情绪的流露是不体面的,也许是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用,于是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从双丝网般的爱到千千结的怨,是每个人在无私付出和保留自我之间的患得患失,这就是真实的亲密关系。这段日记只说服了长大后的我自己,珍惜与父母子女耳鬓厮磨日日相处的时光,不要变成让孩子惶恐的妈妈,让老人畏惧的儿女。什么也不说的时候,就去做饭吧,用生涩的厨艺,诚挚的美食,表达我对你们的深情,就像那些热腾腾出锅的饼子,其实是姥姥对我们无尽的爱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