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深圳商报记者 魏沛娜 文/图
“一个作家把作品写完的这一刻,他就从一个作者变成一个读者,他就失去了对这个作品发言的所有权利,这是我多年来坚持的一个原则,在解读这个作品的时候,我并不比你们更高明。”近日,知名作家、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格非携新作《月落荒寺》亮相深圳读书月,在两场分享会中与深圳读者介绍关于新书的创作思考。期间,格非接受了读创/深圳商报记者采访。
从《江南三部曲》到《望春风》《隐身衣》,再到《月落荒寺》,格非一直保持着对整个中国社会的思考,主题也有连续。早在《月落荒寺》之前,《春尽江南》就触及到了知识分子的现实遭遇。此次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月落荒寺》这部小说则以一段充满遗憾的男女情事为主线,以典雅的学院派笔触,细密勾勒出都市知识分子与时代同构又游离于外的种种众生相。
“神秘”是理解格非创作《月落荒寺》的一个关键词。在格非看来,随着现代文学的产生,我们不断地去神秘化,故此生活变得平白无味,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解释。我们的好奇心已经无孔不入,生命的所有密码都被解开,这就给我们造成了一个非常大的幻觉——生活中我们没有什么好期待的。“比如我们今天经历的时间关系,跟过去的时间关系在严格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我把我们今天的时间称为均质性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就能看到三十年后的自己,会想象自己将来是什么样子,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的生活会按部就班,生活和工作计划都可以通过大数据来计算和预见。”格非认为,解神秘化使生活变成一个数据的附着物,完全可以被解释,这样也带来一个非常大的后果,他称之为“现代性的焦虑”。
也因此,格非近年来不断提出要“重建日常生活”。他讲到,自己这些年来到经济发展不是很快的地方出差时,会产生一种巨大的眩晕。比如在饭馆跟侍者交谈时,他会骤然发觉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神态跟生活有真实的关联。“他们跟你说话的神态,是你在大都市里面很少见到的。”
格非还指出,今天小说写作面临两个方面的压力,首先是科学使得我们的生活充分暴露,所有的事情都可量化、可分析。另外,新闻和小说一直在较量,但现实生活本身不像新闻报道那般条分缕析、起承转合,而是更神秘和更丰富,所以应当重新激活大家对小说的热情。
“由于现代科学的进步和传媒的迅速发展,所有的人的故事都可以曝光于天下,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过来对小说形成了非常大的压力。所有很多在问一个问题:今天的小说文学到底跟新闻有区别吗?这迫使我们要重新回到小说的核心,我称之为‘神秘’,即是通过个人对生活细腻的感受,然后来传达他对生活的某种理解,而这种理解能跟读者之间达成某种共鸣,或者说寻找某种认同,当你在某个时刻找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你的感觉是很奇妙的,比如有时我突然看到下一场大雪,会觉得生命好像在某个时间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改变了。”格非说。
有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卢卡奇的“时间”和“深渊大饭店”论、萨特的“真正的生活”、赫尔曼•麦尔维尔的小说《抄写员巴托比》等文本,都是理解《月落荒寺》里面的故事背后的伏笔和心思。格非向记者坦承,这些元素的出现,必然有他的用意,小说也寄托着他对这些学者和作家的理解。“卢卡奇和麦尔维尔都是我在讲课时给学生们讲的重要人物,因为我觉得这些人非常了不得,他们所呈现的对社会的理解远远超出了我们,需要在全世界得到重新的评价。”他说,如果对他们的理论没有了解的读者,并不会影响他们的阅读,但如果是文学哲学修养深厚的读者,从中能得到更多的乐趣。
在采访过程中,格非还分享了他对流行文学的看法。他坦言,这些作品的语言非常粗糙,故事内容的起承转合很烂,很多人推荐他看这类作品,然而自己已经完全看不了。“能够娱乐我的东西一定是跟我的思考相关的。”格非说,自己把流行文学称为非常伟大的通俗小说,每个时代都会出现非常多的这类作品。“我这话可能说得有点得罪人,最后一个通俗小说家就是金庸,很多人认为金庸是一个经典的精英作家,我从来不同意,他不是这样的,我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通俗作家。” 格非认为,金庸作品体现了人的智慧,对文化有深入的理解,语言也非常优美,但是今天这样的作品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