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把酒问兄弟 》
【作者:肖双红】
◖第12章◗
徘徊
想起龚真的事情,必然会想起大学的生活。我的记忆开始分岔。至今我还能闻到那些夜晚,不是看到而是闻到那些夜晚,我和发哥在嘉陵江边空旷的大街上,边走边高声讲话。我能闻到发哥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和燥热的咸味,那热烘烘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向我漂过来。不过,也可以这样说,这味道原本就是我的,正源源不断地向发哥漂过去。我们身上的汗臭味道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混合着的气味已经很难分辨出彼此了。我们的臂膀经常碰撞在一起,我们的腿脚经常践踏在一起。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发哥一起在重庆两路口的大街上散步的时候,发哥踩了我的脚,很痛很痛,我发了一通脾气。回到宿舍,我脱下皮鞋,那脚的大趾甲中间,淤了很大一块的青紫。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趾甲上的青紫一点点地消失了。
那个时候,我似乎还没发育完全呢,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小男孩。发哥有过一段名言,大意是成年男人注视女人的目光,会随着年龄、阅历和经验的增长而有所不同。情窦初开之时,还处于懵懂时期,喜欢看的是女人的脸,脸部稍微好看一点的女人就会吸引眼球;到性意识悄悄萌动,有了进一步观察异性的意识和能力,留意的则是女人的胸脯,目光如同刮刀,总想着刮开女人的胸罩;而有了性经验以后,认识会突飞猛进,聚焦的中心地带就变成女人的臀部了。自上而下,三部曲,其结论不证自明。如果发哥说的话不错的话,天晓得我们上大学那会儿是多么的幼稚和无知,只能算混沌未开的小男孩了。他理所当然地把我看作尚且处于第一阶段的人,而且只是勉强够得上是男人的人,用他的话来说是垫脚才能够上是男人。而他自己则是一个见过许多女人的男人,是一个阅女人无数的男人。他自夸他的尚在鹏海当民办教师的未婚妻是仙女下凡,来到这个世上“你耕田来,我织布的。”
发哥这人身上,似乎具有天生的那种自然而然的吸引人的气质。他爱憎分明,用长远的眼光看问题,用高瞻远瞩去形容他的才干一点也不过分。他还能够巧妙地远用自己的语音和行为去影响别人,使人心悦诚服地言听计从。
他是一个集几种特点于一身的人,混合着多重人格特性,而这些特点又以极致的或者恰如其分的方式体现出来。有时候,他对人的态度热情得无以复加,让你毫无缘由地感动,多数情况下,我都会感激流涕。有时又极尽搞鬼之能事,跟你交流时,只说半句话,剩下的让你自己去琢磨。在谜底揭开之前,他往往会出其不意地给你带来惊喜。他既有令人赞叹的高贵精神,大气而不张扬,又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世俗之物,让你感觉他俗气得如同臭皮蛋,虽然臭不可闻,但吃起来香甜可口。他可以春风得意地率领公司团队长驱直入,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但他的那颗心又在阴暗的泥潭之中孤独地挣扎。他是一个带有个人情感特色的矛盾的人,一开始我就清楚地觉察出了他这种内在的不和谐,让他人格分裂,情绪起伏不定。许多跟他相识的人,包括秦林却对此视而不见。我想,他也许是背负着他的十字架匍匐在人生征途上,真的是活着一天,痛苦二十四小时。
在上大学期间,那个时候的重庆,同学当中经常去逛两路口是一件很前卫的事情。解放前,两路口是重庆有名的金粉之地,经过多年的政治风雨的洗礼,那地方并没有多少变化,仍然是重庆最为繁华、美女云集的地方,丝毫没有改变它在重庆人心目的心理定位。
发哥总是不断地约我跟他一道去两路口,先在附近吃一碗小面。如今不知道,一碗小面又唤起了多少人青涩的青春记忆,甚至激发出难以改变的激情四射的初心和难以掩饰小目标。我俩接下来就看见穿梭而过的美丽女性,发哥一直会投射出奇异的目光,不做丝毫的掩饰。他在追逐女性时,没有半点的隐晦,总能让他心仪的女性在他面前俯首就范。当然,他也有失败的时候,有的女性骂他是流氓,他也一点也不生气,往往随口说:“我是流氓又怎么样?”
如此地追逐女孩几次以后,我问发哥:“你已经有未婚妻,会不会有辜负之嫌?这样的事干多了,是否会觉得空虚?”
“我有未婚妻不错,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看上或者喜欢别的女性,这是男人的天性,你还没有长大,长大以后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你觉得空虚,说明你还算得上是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我很敬佩。”发哥接着说,“和素不相识的女孩子约会,约会得再多也是徒劳无益的,毫无情趣,只落得疲惫不堪,自我生厌。”
“那你为什么还热衷于这样呢?”我问。
“我也解释不了。单纯地说是为了满足性需求的话,其实还不如手淫好。说是寻求刺激,可每次完事后没有什么新鲜之处,落得一个空虚寂寞的感觉。人这一生总得有个出口是吧?比方说人人都会放屁,屁怎么放都是屁,与声音大小没有关系,与男女性别没有关系,与好人坏人没有关系,但是,有钱难买黄金屁啊!有了屁放,说明肠道是畅通的,消化系统是健康的。”
我说:“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十分的强烈。”
他说;“你看这些热闹场所,一到傍晚,女孩子走上街头,她们在那一带东游西逛的,跟男人一样,她们也需要找刺激,当然也有寻求钱的。而这两样东西我们是可以提供的,这是最为简单不过的买卖,是公平的商业行为。我们转眼间就可以发泄,而对方又求之不得,这就是一种相互满足。当然,现在的人们还没有开化到那种程度,还得要有仪式感,仪式感是什么?就是遮羞布。自己有这种能力,而又能得到满足,还有发挥这种能力的场所,这没有什么不妥的。”
“你说的这些过于前卫了,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我笑着说。
“男人一定要有能力,这个能力怎么才能够体现出来呢?很简单,就是赚钱,有了钱,男人的能力就能够体现出来,女人看中的不就是这一点吗?在某种意义上,异性间的偶然碰撞,未尝不是一种感观快乐。”发哥说。
我说:“应该是感观刺激吧!”
他说:“对,是感观刺激。我说的这些就是指人性,没有什么不好的,当然,你得将其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你不能去强奸,不能去骗奸,除了付钱而外,你不能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我很努力地盯着发哥的眼睛,希望溶入它的喧闹、怪诞的、混乱的逻辑之中去。这使我严重地沾染上它那种不可救药的愚蠢。是的,那天,在重庆的两路口,我看见了他的眼睛。
无论任何人,脸部是一个人身体的名片,是一个人的本性的集中体现点,有一张愁眉苦脸的人,其生活和事业一定好不到哪儿去。当下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同时,这种光学仪器需要不断用一种含有盐分的特殊液体滋润、保养、擦拭。所以,目光,这个人类最大的奇迹,总是被一种机械的擦拭动作有规律地打断,就像汽车的刮水器清洗挡风玻璃一样。这就有点类似眼检的节奏。
在重庆的时候,有一个瞬间,我和发哥走得很近很近,经常在在一起谈人生谈理想。有些时候外出散步,发哥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我故意突然一回头,看见他的那张脸,那么明朗,那么温厚,那么单纯。
【作者简介】
肖双红,男,1962年8月出生于湖北省麻城县;
1983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
现供职于深圳市某政府机关。
【出版作品】
1990年出版专业论文集
《侦查监督与审判监督》;
1997年发表中篇小说《热风》;
1999年发表中篇小说《午夜咖啡》;
2000年出版中篇小说集《随风飘荡》;
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为不幸沉默》;
2012年出版随笔《旧梦升起的时候》;
2014年出版随笔
《规则与秩序——美国法治观察笔记》;
2016年发表随笔《光环与阴影》
和《知交半零落 今霄别梦寒》;
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深呼吸》
(审读:谭录岗)
(图片来源: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