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顺

“吾师之盛业，殆于网罗四部，囊括九流，钻仰有年，弥嗟卓尔。”这是杨树达在《郋园先生全书》序中对叶德辉的评价。郋园是叶德辉斋名，积微居是杨树达斋名。

△叶德辉旧藏《东坡文选》

叶氏贡献于学林者，首推藏书之富及版本目录学之精，琉璃厂书肆泽被湖湘文化，杨树达作为郋园弟子，得近水楼台之便。伦明《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杨树达”一首着重于积微居与郋园传承关系：“郋园许学有传薪，祭酒班书补缀勤。自为长沙开学派，再传门下几门人。”其纪事曰：“长沙杨遇夫树达，为叶焕彬入室弟子。专致力于王益吾《汉书补注》，编搜王氏未采诸家，为之增益。君所至以《汉书》为教，故都讲坛中，无第二人也。”

杨氏对此评价颇为自得，1935年11月17日，他在日记中写道：“闻伦哲如撰《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载入《正风杂志》（二十二期）。购取阅之，中曾及余《汉书》之业云。”而对其与郋园关系未置可否。

△中华书局最新版《杨树达日记》

郋园与积微居师承关系十分微妙。杨树达晚年整理日记编成《积微翁回忆录》，述其求学时务学堂、求实书院（大学堂）及赴日本留学经过等甚详，但未及郋园，直至1927年叶德辉被杀。是年10月底，杨树达“检近年来郋园先生书札，得十通，附以吴子修先生一通，付装池”。此时整理叶氏手札，可能跟日本人松崎鹤雄（字柔甫）托其为狩野直喜在长沙购书有关。狩野为京都大学教授，松崎是叶德辉弟子，与杨氏有同门之谊。

△叶德辉跋《郋园书札》

叶德辉另一位日本学生盐谷温著有《支那文学概论讲话》，上世纪20年代因有人指责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抄袭此书而闻名。1928年3月，盐谷温博士随日本大学教授多人访华，宴请中国学界同仁于北京中央公园水榭，随后中国同仁在东兴楼回请。博士回忆17年前留学长沙情景，赋诗赠杨树达，杨氏依韵和之：“十七年前几见君，故园别后感离群。今日相逢同一哭，玄亭无处问奇文。”汉代杨雄在成都住草玄堂著《太玄》，玄亭此处借指郋园。相逢同一哭，悼叶氏之丧也。此诗是积微居与郋园师生关系的极好写照。

盐谷温还以所印叶德辉《追悼录》多册赠杨树达。《追悼录》中有《郋园先生学行记》，乃叶氏弟子所撰，当年拟以杨树榖、杨树达兄弟名义印行，杨父不允，因此婉辞。杨树达在日记中说：“师门遭难后，同门松崎柔甫曾以此文油印分布，署余名。余见之，即遗书柔甫，请其勿流布，并请削去余名。”

述师行，念师恩，本是一种美德，杨树达何以不愿署名？“盖文中多刺讥湘中前辈语句，家大人谓极不宜也。”《追悼录》中学行记已删去杨树达之名，题“长沙某某记”，而文中仍有其以《老子古义》呈阅之语未删。杨氏不便质问盐谷，只能揣测：“博士故留此隙欤？抑偶疏未检欤？不可知矣。”可见其爱惜羽毛，也可见郋园先生声名太过狼藉。

审读：谭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