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市华文文学学会、深圳文学学会和深圳红学会湖北蕲春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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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海强/文
赵之谦篆刻：餐经养年
读赵之谦的印，看到时贤动辄说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四百方，我不由得想起一段著名的对话来。
当年顾颉刚先生刚刚从欧洲回来，受西方影响，认为一切事物都要眼见为实，只有亲眼看见才能证明事物的存在。他把这个道理说给老师章太炎先生听，章太炎反问：“你有曾祖父吗？”顾颉刚笑道：“当然”。章太炎说：“那你见过他吗？”
时贤们说“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这与这段对话有什么关联呢？
赵之谦篆刻：魏锡曾
我们不妨从“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这种说法说起。
百度搜索“赵之谦篆刻”就会发现，“尽管赵之谦一生所刻不到四百方印作，但他已站到了清代篆刻的颠峰”“清代印坛巨擘，一生刻印仅400余方，却影响了身后100多年篆刻史 ”“尽管他一生所刻不到400方印作，但几乎件件是精品”等等表述充斥于网海。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连赵之谦篆刻的研究专家、编有《赵之谦年谱》的邹涛先生都持此说。他在《中国书法》杂志上发表的一篇题为《不以印传，盛年息刀的篆刻大师——赵之谦》的文章中写道：“在壬戌、癸亥、甲子（三十四至三十六岁）三年中，赵为魏稼孙刻二十方，为同年同事老友胡澍刻近二十方，为金石家好友沈均初刻三十余方。加上自用印及为其他好友的所刻之印，三年刻印二百余方，占赵之谦一生刻印的一半多。”二百余方占一生刻印的一半多，显然，邹涛先生也认为“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
“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这种说法究竟来源于何处？
稍作研究发现，最早盘点赵之谦刻印数量的人似为现代著名书画篆刻家钱君匋先生。他在1984年第6期《书法》杂志上发表的《赵之谦刻印辨伪》一文中说：
“赵之谦刻印的流传情况，到现在为止，据不完全统计，大约只有三百五十余方，其中一部分存有原印，一部分只有拓本。最近新发现的原印，如白文‘刘铣之印’和朱文‘松庭’，石质是花红寿山，前者署款‘撝叔仿老畺’，后者未署款。也有新发现的拓本，如白文‘缪德棻印’、朱文‘芷汀’。这二印的拓本可惜没有拓边款。纵观流传的拓本，大都因拓边款较不易，没有拓存的居多。赵之谦的印章，像这种发现究属少数。即使把这些新发现的加起来，也不过三百六十方左右。”
钱君匋先生发表在《书法》杂志上的文章
另一项关于赵之谦刻印数量的权威记录是，1999年12月出版、黄惇先生总主编的“中国历代印风系列”中由吴瓯先生主编的之《赵之谦印风（附胡钁）》一书。吴瓯先生在书前的评论《汉后隋前有此人——论赵之谦的篆刻艺术》一文中写道：“本书共计收录赵之谦印迹384方，当为历来赵之谦印谱之最为丰富者。”
钱君匋先生撰文说赵之谦流传下来的印章为360方左右，吴瓯先生编书说“收录赵之谦印迹384方”，这应当正是时贤们关于“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立论的依据。
我们且顺着时贤们的说法试作一下推论：“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但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赵之谦印章就接近400方，也就是说，从一拿起刻刀学篆刻的那一刻起，赵之谦就达到了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这近400方印章的水平。生而知之，生而能之，生而精之，岂不荒谬？！
36岁那年，赵之谦在《杭四家印谱〈附二陈〉序》中云：“余少学曼生，久而知其非，则尽弃之。”这就是说，他从小就学起了篆刻，而且是从陈鸿寿入手的。我们不妨把赵之谦所说“余少学曼生”之“少”确定为20岁，而赵之谦44岁以后息刀不刻，那么，赵氏一生刻印时间为24年。就按24年刻400方计，除去上述所说壬戌、癸亥、甲子三年刻印200余方，也就是其他21年里他刻印200方，每年刻印不到10方，意即每月刻印不到1方。按照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刻印频率，我们只要用脚趾头想想就会知道，赵之谦要达到他这种大师级水平，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果我们把与赵之谦几乎同时代的吴让之进行类比，同样会让人觉得 “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的说法是天方夜谭。吴让之、赵之谦同为篆刻巨匠，吴让之一生刻印上万方，赵之谦一生刻印不足400方。不知这是赵之谦太牛，还是吴让之太low！
赵之谦篆刻：沈树镛审定金石文字
或许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孙慰祖、张玉霖两位先生在《赵之谦的生平与艺事》一文中审慎地说：“在晚清艺术史上，赵之谦是一个不可绕过的名字……他盛年息刀，却以未及五百的创作数量，为晚清以来篆刻家开辟了审美与实践的新境界。”
“未及五百的创作数量”虽然相对于“一生刻印不过400方”确实审慎许多，但恐怕也是“其来无自”，应属类似于统计加估计的不严谨说法。
我们所能见到的赵之谦篆刻不到400方，时贤们就说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直接将赵之谦所刻但我们没能在相关著录中见到或已失传的那些印章给排除在外。如此说法，不就是顾颉刚先生所犯“没亲眼看见的曾祖父就不存在”的错误吗？！
所以我以为，从赵之谦生平推测，他一生刻印虽然比吴让之要少很多，但应该远不止400方。根据近年来自拍卖市场的信息，可以肯定的是，赵之谦的篆刻作品还会不断出现。对此，我们应该有的态度是，始终保持自己独立、清醒而专业的判断，而不迷信著录，人云亦云。
今后，如果有人再简单粗暴地说“赵之谦一生刻印不到400方”，我们不妨问他：“你见过你曾祖父吗？”
2021年11月8日于冲井居
审读：喻方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