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强/文

近几年的书画市场，频频上演“吴”风起浪的剧目。

此“吴”乃清代著名金石学家吴大澂，历官广东、湖南巡抚。

在中国艺术史上，恐怕少有人能与吴大澂比政、艺两界的人脉资源。其朋友圈之盛，简直令人咋舌。左宗棠、曾国藩、李鸿章为其同僚，袁世凯、张之洞、汪鸣銮为其儿女亲家，翁同龢为其同乡好友；吴让之、潘祖荫为其师长，陈介祺、杨沂孙、吴云、沈树镛、王懿荣、黄牧甫等为其师友，吴昌硕为其幕僚……

让“吴”风频起浪的推手，是浙江大学白谦慎教授。自从他的研究将吴大澂的超级朋友圈晓之于众，将吴大澂那个时代的书法生活状态晓之于众，书画水平相对平庸的吴大澂从此声名鹊起，其在书画拍卖市场上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在拍卖场上，吴大澂的书法立轴和绘画册页，以破百万价格成交者并不少见。其1885年所作的“篆书九言联”水墨纸本立轴，就在2015年的春拍上斩获了536万元的高价；而2018年嘉德春拍上的一组1893年-仿古花卉十六帧册，也以517.5万元的价格成交。即使是小尺幅作品或者与其他名家合璧的成扇，价格也达数十万。

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吴大徵书画皆能，书画界堪谓尽人皆知。但是，知道吴大澂精于篆刻的人，却极为罕见。据说，连潜心研究吴大澂的白谦慎先生，也回避吴大澂刻印的问题。

事实上，关于吴大澂刻不刻印，我们完全有据可查。只是，他何时开始治印，史料阙如。

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叶为铭所著《广印人传》称，吴大澂“工刻印”；《清史稿》有为吴大澂立传，其中语云，吴大澂“工篆刻和书画”；顾廷龙先生名著《吴愙斋先生年谱》，也有关于吴大澂刻印的记载。1860年，太平军攻陷苏州，吴大澂流寓上海，在残存的吴大澂咸丰十一年（1861）七十多天的日记中，有他很多为人刻印的记载，说明其时二十五六岁的他已经研习篆刻多年并在友朋圈有了名声。有人甚至从现存吴大澂最早的一幅用缪篆书写的篆书作品推测，吴大澂最初学习篆书是从学习篆刻开始的。

关于吴大澂篆刻，网络上有人集有《吴大澂篆刻》33方印蜕，全为吴大澂的姓名印、斋号印、收藏印。从印的风格看，里边显然有吴昌硕、黄牧甫等人所刻之印。通过比对吴大澂书法风格、气息，另有一些我以为是吴大澂自己所刻无疑。

以白谦慎先生博学，在我上述不难找到的史料、文献面前，他之所以避谈吴大澂刻印问题，应该是因为未见可信的吴大澂印章实物，而作为一个学者作出的严谨、审慎的选择吧。

说到吴大澂的印章实物，最近几年我倒是在拍卖市场上见到了一方。这方印印材为芙蓉石，印面刻“砚丞亦字筱农”，边款分三面，分别刻“摹赵松雪书法即请教正”“壬午五月望日作于西河凝远轩，吴大澂”“乙丑孟春清卿再作”，印曾由唐云先生收藏。“砚丞”即丁彦臣，晚清重要的金石学家，吴大澂的朋友。

有意思的是，这方印在拍场上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2019年1月3日，在中鸿信2018年秋拍的“中鸿信书房专场”上，估价20万-30万；第二次是2020年10月20日，在北京保利拍卖十五周年庆典拍卖会上，估价10万-15万。从两次拍卖估价递减、两次流拍的情况看，吴大澂这方印章并未遇上知音。

我另外所见吴大澂印章实物，是在流派印及古书画收藏家罗云亭先生锄月庐。罗先生收藏吴大澂印章多枚，石印为多，另有数枚象牙印。从罗先生所藏这些吴大澂的印章来看，吴大澂刻印集中在30岁前后，而35岁以后的印作少见。这或许正是目前印界普遍不知他刻印的原因，因为艺术家的早岁艺事大多湮没，研究者无从记录，人们更无法悉知。其实，早岁疯狂刻印而中年以后少刻，这种现象不止吴大澂一人，弘一法师、丰子恺、傅抱石、张大千、唐云等先贤，莫不如此。

我们不妨看一看罗先生收藏的这枚“妙造自然”印。

“妙造自然”印，四字依笔画多少，“妙”、“自”二字位置自然为“造”、“然”二字腾挪，前二字与后二字所占位置比例大致为2:3，使四字各笔画间距接近均等。四字四角撑满，四字看来外紧内松。加上边框四角断开，字内虚空为洞，边框虚开为达，更兼线条挺括，全印章法洞达，形容俊朗雅洁。赏其印，隐隐然有一股清爽之气扑面而来。

中国印章由于宋代米芾、元代王冕等人的介入，更兼赵孟頫高扬“印宗秦汉”的复古大旗，从而开启了文人篆刻时代。到明代文彭大量用石头刻印，文人们终于觅到了又一片尽情挥洒才情的芳草地，直至“诗书画印”成为无法拆分的中国艺术符号。我以为，正是从那时起，刻印成为文人圈书画人士的一种标配。

考吴大澂一生可知，他是书画家，是学者，是金石学家，著有《说文古籀补》《字说》《愙斋集古录》《古玉图考》《权衡度量实验考》《恒轩所见所藏吉金录》等十余种金石学著作。又有如吴昌硕、黄牧甫这样大师级的篆刻家相与切磋，尤其是吴大澂器重黄牧甫、黄牧甫钦服吴大澂，高人之间惺惺相惜。因此，吴大澂 “工篆刻”应是自然之事。

面对拍卖场上出现的、收藏家收藏的吴大澂印章熟视无睹，和因为未见吴大澂所刻印章实物而认为他不刻印一样，不能不说，这都是学界助推下书画市场“吴”风频起浪现象背后印学界的遗憾。

2021年10曰22日于冲井居

锄月庐藏吴大澂篆刻（部分）

审读：喻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