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强/文
我们现在所说的画外音,似乎专指话剧、电影以及电视节目中采用的处理声音的一种技巧。其实,这种技巧在“扬州八怪”之一的郑燮郑板桥的画里早已被用得烂熟。只是话剧、电影、电视节目中的画外音用的是语音,而板桥画里的画外音用的是以诗歌形式出现的文字。
声音与画面实现对位式分离之后,成为一种特殊的银幕形象,因此,画外音具有强大造型能力。它能突破画幅的限制,把电影的表现空间扩展到画面之外,来丰富画面的内容和表现力。画外音还用以创造真实的声音环境,烘托气氛,加强生活场景的实感。
同样,板桥画里的画外音——题画诗,意在“画状画之像”,“诗发难画之意”,诗画映照,无限拓展画面的广度。其实,在画作里设画外音并非板桥独创。封建社会中,士大夫自以为清高、坚贞,往往在画图中、题画诗中表露其意。但由于历史、社会的多方面因素,他们对人生的挫折、社会的不公多采取远离生活、逃避现实、隐遁山林的态度,作品以闲情寄兴、自娱娱人者为多,即使是有感而发的诗题,也泛泛而谈。板桥的题画诗却有所不同,他已摆脱传统单纯以诗就画或以画就诗的窠臼。他每画必题诗,每题必佳。其诗直指现实,针砭时弊,有着深刻的思想内涵。正如他在《兰竹石图》中云:“要有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固不在寻常蹊径中也。”
板桥画作中最知名的画外音,要算那幅《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中的题画诗。其诗云:“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画中的竹子不再是自然之竹的“再现”,透过画和诗,一个心系百姓的廉吏形象跃然纸上。这时,画中之竹有了形象的扩展,好似极富感染力的小说、电影一般,扣人心弦,发人深省。
此次华夏典藏拍卖的这幅墨竹图,墨色清新脱俗,用笔纷披老辣,画中竹叶多而不乱,少而不疏,超然不拔,秀劲绝伦,显然为板桥的“胸中之竹”。款字长题于侧,上截直接画幅天头,下截则与竹叶相交。是书也是画,书题与画面有机交融。整体疏密有致,疏可走马密不容针。其款字书法似楷还行,非隶非楷,似隶似楷,其中“劫”、“乱”、“丛”、“州”诸字又暗含篆意,属典型的板桥独创之“六分半书”。与画风相应,其书用笔清灵利爽,筋骨内涵,清迈、孤高之气弥漫字里画间。板桥自谓画作应有“真气、真趣、真意”,观此作,方知斯言不虚。
其题画诗云:“十年不到家园劫,乱竹丛生应若斯。纵有并州剪刀快,未宜伤此岁寒枝。”并州刀,砍骨不卷;并州剪,剪毛不沾。并州剪刀,产于太原,因太原又称并州,故称其为“并州剪刀”。唐代诗人杜甫曾称誉“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板桥此诗的大意是遭遇了十余载离家的劫难后,家里也应该像这画一样,乱竹丛生了吧。心想要像清理这十余年的劫尘一样清理家院的乱竹,但即使手里有并州剪刀,也不能伤了竹子那孤高傲挺的竹枝啊,以此表现自己刚直不阿、坚贞不屈的节操。
笔者以为,中国画的核心就在于通过画面,向人们展现美的同时,传递画外之音,画外之意。板桥所画兰草竹石松菊存世很多,看似大同小异,平淡无奇,实则每一幅画都是针对现实生活有感而发的创作画,一枝一叶韵味无穷,一画一构图,一画一世界,一画一风流,诚所谓“看似寻常最奇崛”。其题画诗或长题于侧,或短题于上下,或纵题、或横题、或斜题、或贯穿于兰竹叶片之间断断续续地题。是书也是题,是画也是诗,是诗也是画,欣赏每幅画中题画诗,既是绝妙的书法再现,也是将书画相映成趣的综合艺术,书题与画面有机地交融在一起,构成了统一的诗情画意,给人以综合而完美的艺术享受。试想,如果板桥画作落款仅留名姓、年月,少了题画诗这一画外音,他那些看似大同小异的竹石菊兰,也不过是笔精墨妙、外表光鲜但没有灵魂的枝叶石块而已。
正是每一幅画作都是其文化修养、艺术才情和高尚情操的外化,因此,板桥画作数百年来一直为人们奉若拱璧。而考板桥生平可知,1742年,板桥50岁做官,12年后辞官回家。华夏典藏这件拍品,虽未落具体年款,但从诗的内容看,应画于板桥行将辞官或刚辞官的时候。这时,板桥60来岁,正是其创作的鼎盛期,故此画应属板桥诗书画三绝的精品。
2014年5月20日于冲井居
审读:谭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