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顺
△《黄裳手稿五种》
1989年,黄裳写作《琉璃厂故事》一文,发表在《瞭望》杂志上。开头描述琉璃厂:“这地方是越发的冷清了,依照旧样新修的许多店铺,都挂着古色古香的牌匾,书家换了一代新人,这是与过去不同的。水磨砖墙,朱红窗棂,一切都是崭新的。”
他感到极度失望,“只是在门口匆匆走过,从来没有产生要踏进门去的念头”,并且说“这些店铺大抵都是做‘洋庄’生意的,并非为普通市民所设”,摆在玻璃橱柜里极为昂贵的“古董”,真赝也很难说,因为仿古的东西大量存在。
他感叹:“从前逛琉璃厂的趣味真的是百不存一了。”于是想起40年前琉璃厂的趣味。
1949 年冬天,黄裳参观琉璃厂,那时似乎仍是《文汇报》主笔。当时书市冷落,各家书店几乎都是门可罗雀,但主人殷勤好客的作风并没有改变。从凛冽的寒风中,掀开厚重的蓝色棉帘,里面就是温暖如春的小天地,洁净无尘的方桌,伙计们殷勤倒上茶水,一切都给人以静寂舒适的感觉。
黄裳进的书店是来薰阁。他坐下来闲谈,很快就和掌柜的成了朋友。他们从书市盛衰谈到古书聚散,又谈到新发现善本及著名学人踪迹。海阔天空谈了一气之后,他站起来看书。满壁琳琅,不外是经、史、子、集四部,但按照当时标准,并没有值得他注意的东西。
△黄裳藏明刻本唐宋文钞
还有一种说部,如各种各样版本的《金瓶梅》满满地占据了半壁书架,让他吃惊,但他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写文章的时候,《金瓶梅》影印本价格竟高达600多元,从中“可以看出一点文化界的小沧桑”。店主人见他不感兴趣,拿出一小册《痴婆子传》,他感觉稍稍别致,于是买下。
店家说是旧抄,其实不过是书店伙计新抄本而已,只是巾箱大字,底本是清初原刻。黄裳后来对钱钟书说起此事,被大大嘲弄了一通,钱氏送他一副联语,上联是“遍求善本痴婆子”。
来薰阁店堂后面还有好几进藏书室,其中有一间残本库,在尘封的书架上杂乱放着一叠叠旧书。这引起了黄裳的兴趣,他像发现新大陆似地看到不少稀见本子,如获至宝,一一购下。包括莫友芝旧藏嘉靖刻本《宋文鉴》、正统本《诗林广记》和崇祯刻《平海图》残本。《宋文鉴》大约有十来本,棉纸阔大,每册有会稽钮氏世学楼印记,又有莫氏手题书名。莫友芝题跋称此书“得于皖口行营”,正是在与太平军作战的曾国藩幕中,好像当时所得就是残书。正统本《诗林广记》存下半一厚册,是关中刻本,比常见的嘉靖刻本少见。纸张薄似蝉翼而又坚实如绸帛,刻工古拙而气势生动,令人心醉。《平海图》已被老鼠啮去约五分之一光景,但却是崇祯壬午所刻绝好版画,是海战纪实之作,除绘刻精妙之外,更能得见晚明人物衣冠、兵器、战斗、官场仪节等实况,有很高的文献价值。
审读:孙世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