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鸿
前两天看国内新闻，在上海市政府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我看到有个熟悉面孔，把图片拉近，是邬医生——邬惊雷医生，现在是上海市卫健委主任。我随即上网找徐汇区百色路100号，马上见到园林宾馆那些熟悉的外景。只是当年的园林宾馆改名园林格林云天大酒店了。
1995年我住徐汇区百色路100号。那时从黄浦区福州路叫出租车回徐汇区百色路，师傅都按去郊区计费，因他们回程得花时间在宾馆大堂门口排队等客。那时百色路尘土飞扬，两边少见树木建筑。
我们住园林宾馆时，家里的小娃娃刚一岁。第一次咨询宾馆找儿科医生，商务处给了我邬医生的电话。邬医生当时是上海医科大学附属儿科医院的医生。
邬医生来到我家里，在客厅沙发上给娃娃听诊、探热，动作轻，嗓音缓，和“惊雷”完全不符。那时我从香港一家杂志离职不久，闲聊中知道邬医生在香港玛丽医院实习过，于是以后几次他来家给小孩子看病时，我们自然聊起大家都熟悉的香港日常。邬医生每次出诊都带药，临走留下必服药散、药水，小包小瓶上他用圆珠笔注明细项。
有晚小娃娃夜间啼哭异常，闹到我们爬起床，又抱又哄，均不见效。娃娃翻腾扭动，无法安宁。试试把娃抱出屋外，一出了屋子，在大自然夜幕下娃安静了，可回到屋里，睁开眼睛又复哭闹，只好再抱出屋。这样我们轮流抱着娃，半夜三更在园林宾馆别墅区的小径来回逛荡，进屋出屋折腾了无数遍，疲惫不堪。于是商量给医院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值班医生说，看症状似小儿肠套叠，送来医院做空气灌肠检查吧，以免拖延造成肠阻塞。问清啥是空气灌肠，我们实在犹豫，插管动作太大，决定等天亮再说。第二天一早我联络上邬医生。邬医生听了明确让我放心：肠套叠的确会出现间歇性的肚痛，但不会只在屋里哭、抱到屋外就不哭，如果真患肠折叠，娃在屋里屋外都会哭闹。
离开上海返法国前，我订购了一套十二本英国DK百科全书中文版送给邬医生以谢，书由发行商直接寄到医院。自此之后，再没联络。
今晚写下园林宾馆旧事时，我想起了另外一些上海人。作家陈村，我初到上海当晚就约陈村见面，当时我带着三岁小女。傍晚陈村来之前，我又打电话要求他，能否给我带包葡萄糖，我们都犯喉咙痛了。那时我读过陈村几乎所有文字，《走通大渡河》《屋顶上的脚步》《弯人自述》——书中描写女儿天天的章节十分触动我。但我并未见过作家本人，打开房门，看到青白瘦削的陈村，黑框眼镜，淡色衬衫，双袖卷起，弯着腰，单人只影在走廊中，手挽着一只打结的薄塑胶袋，里面有包葡萄糖。我十分吃惊，强作镇定。
后来我请陈村和王安忆来园林宾馆餐厅吃了顿饭，同来的还有作家陆星儿。席间他们说陆星儿正主持一本文学杂志，约我为杂志写稿，当时我忙着养育婴孩，客气推诿，说出另几个作家名，让找他们写。王安忆说，找你是因为你写得比他们好。
过去几十年，很多旧事我已忘得干净，而这些情景我记得如此清楚。没料到今晚，以这么一个形式，我又想起他们。
审读：谭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