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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读创连载·小说|《把酒问兄弟·(4)酒色》【作者:肖双红】
来源:读创/深圳商报
编辑:杨晚霞


连载·小说|《把酒问兄弟 》


【作者:肖双红】


◖第4章


酒色


最初,发哥给我的感觉是一个道德比较高尚的人,是一个赤诚、单纯、脱离了低级气味的人。跟他一起工作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感觉发哥已经变成了一个酒色之徒。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后,我感觉事情远远没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什么潜藏于他的内心。我不知道发哥是否还记得那些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事情。单单就喝酒而论,在内地工作期间,我和龚真结婚以后,虽然也都能喝一点,但是仅限于偶尔晚饭时两个人一块儿喝一罐啤酒,或者是一杯红酒,调剂一下家庭的和睦气氛和情调。至于说家族遗传什么的完全说不上。
我工作以后,我的酒量肯定不算好。但是,喝起酒来我还是不怕死的。我以为,喝起酒来应该有一种毫不含糊的气势,能够把对方或者旁观者压住。而且,我喝酒的品德一直是很好的,我对劝酒者的忠诚度很高,也从来没有因为喝醉而给别人添过麻烦,我也很头痛那些动不动就把自己灌倒在酒桌上的人。我坚持不那样出丑,再苦再难我都是硬挺着。所以朋友们喝酒都喜欢叫上我。
我现在想起这些,是因为通过在鹏海多年的煎熬,我眼前的发哥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中年人了。不管是他的穿着,还是他拿着酒瓶的方式都称不上是潇洒。但是,他还没有发胖,依旧是高大,挺拔,总是不声不响地制造着喝酒的情调和气氛,那副神情,从容不迫,温文尔雅,让你无法拒绝提供的酒精。
那天中午下班以后,下午没啥事,我和发哥依旧在客家餐馆喝酒。
“今天晚上,我本来想要去找女孩子的,”发哥突然说,“可是,一见到你,我的酒瘾就上来了,有酒虫子在满身爬,那些似乎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虫子,定期在我喉咙里挠痒,没办法拒绝。”
“啊?”我吓了一跳,“你想干啥就干啥去,何必一定要跟我一起喝酒呢?好像你如此地喝酒,责任全都在我?”
“当然不在你哟,我的原则是潇洒一天算两个半天,活一天就死皮赖脸二十四小时,这没什么不好的,喝酒比找女孩子更容易打发时间。”
“是这样的吗?”我接着说:“这两件事情不能相互比较。”
“对于婚姻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么看待的?有何心得?”他转换了话题,没有等到我回答,他自言自语地说:“有朝一日,在两性关系的问题上,一般人都会沉湎于感官,时间久了,一切的欢娱和快乐的生活多半会变得枯槁,僵硬,陈旧,随风消逝。然而,在这些结果出现之前,我们还有充裕的行乐时间,应该尽可能地寻乐子,临死之前,把我们的每一个器官侍候好,让它们运转到极致,云里雾里,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前几天看的一个傻逼电影里是这样说的,竟然有点道理。人死了,啥也不知道了,没有尽可能使用的器官也跟着喊冤呢,白长了。在那个时候,后悔也就来不及了。我是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的,一种彻底的自由。说起婚姻,有和无都没有什么关系,跟谁结婚都一个球样,只要有个地方让器官快活起来、运动起来,别让它憋屈就行了。其实,我的内心一点都不想什么婚姻不婚姻的,根本没法想像和一个人,包括异性共享生活空间。但是,我为什么还要在婚姻生活中寄生着呢?是因为我得对得起邢丽,我要让她跟我一起传宗接代。当年我在重庆上大学,她在鹏海当民办教师,一个月才拿几块钱的补贴,可是,她省吃俭用,大部分寄给了我。现在想来,我永远也还不起,还不起就不还了,把命抵押上,押上我的一生。我估计,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还不起。我现在有些恨邢丽了,她让我欠下了还不清的人情债务,她自己却是一个永远的债权人,这有意思吗?现在,如今,我是暴发户啊,我有钱,有钱就有罪么?我喜欢可以运行的规则,最好是潜规则。按照规则行事,一了百了。可是,在我的家庭生活中,总也找不到规则,似乎永远只有情债,而且总也还不清。”

喝了一个下午的酒,我俩从客家餐馆出来,天已经黑了。我俩在鹏海市的月光下走到深南大道上,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站,发哥的一只手里握着啤酒,另一只手捏着鱿鱼丝,裤兜里装着黑色的砖头似的“大哥大”,摇摇晃晃的,有点像一只企鹅。
“你可以找邢丽谈谈,或许还可以有很多共通的东西需要沟通交流。”我劝慰他说。
发哥顾左右而言他。他说:“走一走,我满身是汗水,像洗了一个澡没来得及擦干净,满身水浠浠的,今天的天气太过闷热啦。”
“会不会是台风要来了?”
“应该是有台风的吧,这个闷热的气候,像是住在蒸笼里,”他笑嘻嘻地接着说,“你呀,你,你知道活得不快乐的原因是什么吗?是因为你有间歇性的壮志凌云和豪情满怀,然后呢?是持续性的混吃混喝等死,毫无缘故地消耗着碳水化合物,既无法忍受眼前的现状,又没能力改变这一切,可以像一头猪一样地懒,吃啊喝啊长膘啊,却无法像猪一样懒得心安理得。”
“醉话吧?醉话!你实在是喝得太多了,这啤酒通过你的身体变成了液体,循环往复。”我告诉他,“你已经是胡话连篇的了,想哪儿是哪儿!”
“我知道啊。可是,我想啊,时间是伟大的洗衣机,它早已把我们身体上的污迹清除干净了。唯独两样东西无法抹掉,一是喝酒,另一个是裤裆下面的那点事儿。”他还是笑嘻嘻的,一脸的无赖相。
路上,发哥从他的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砖头似的“大哥大”,拔了一个号码,接着说:“秦林,你在什么位置?我和黄庆正在深南大道上闲逛呢,过来不?我们再喝一点。”
秦林在电话里说:“你们走慢一点,我顺着深南大道找过来!”
等秦林到了,我们又来到了路边的一个大排档,这里全是冷盘菜。坐下以后,发哥随便点了几个所谓的招牌菜,又要了几瓶金威啤酒。他用牙齿咬开瓶盖。
我们再次开喝的时候,那个酒馆内的气氛就像被添了一把干柴,热烈起来,我看见有人正在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那样子十分的潇洒,灵魂感到久违的震颤。当我们倏尔沉默,咀嚼着冷却的菜肴时,如果对发哥的话再一次地仔细琢磨琢磨,便不难发现他的这种落寞和消沉早有端倪了。
发哥不论多么假装洒脱,喝酒的节奏多么欢快,肢体多么的沉稳,大多数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与之极不相称的冷漠和忧伤,甚至有了一种严肃苦痛。仿佛这具身体里居住着两个充满矛盾的灵魂,总是发生龃龉,却都希望透过这狂野酗酒的宣泄和倾诉,由此形成一种奇特的、具有故事性的冲突感,带来快感与惬意之外的更多深意。
发哥还在那里高声议论着我认为臭不可闻的观点,他说:“现在回头看看,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其实是在奔向傻逼的道路上,我们真是一个个资深的傻逼啊。人生就是一段需要傻逼走的路,是一个不断发现自己以前是傻逼的过程。”
同在一起喝酒的秦林,瞅瞅站在一旁满脸疑惑不解的服务员,告诉她,她可以离开了。大约是因为秦林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所从事的酗酒活动和臭不可闻的话题,也不愿意别人听见我们之间聊起的醉话,似乎他觉得外人知道得太多了不好。
那个时候,我们总是为发哥在公共场所谈论原罪问题而感到羞愧。尤其是秦林。当时,我很难理解秦林为何如此憎恨在公共场合谈起原罪的问题。现在想想,其实原因很简单:一个人越是热爱某样东西,他就越是渴望将它埋在不为人知的心底;如果他觉得热爱的东西在旁人眼里是卑贱、破碎、孱弱、虚伪的,那么这种埋藏当中则隐含了更多的自卑、无奈和伤感。
上大学之前,秦林一直生活在农村,他不希望那些跟他一起工作的人知晓他出身的低微,是在内地混不下去了才来到鹏海投奔发哥的。他只希望别人认可他,知道他也是商人,是一个伪装的老板,知道他跟他们一样热爱女人,知道他赌钱并不比土豪们差劲。我记得秦林曾经跟我提起过,发哥曾经在歌舞厅门前大把地撒钱,为的是把一个什么模特儿搞上床。
秦林很惋惜地说:“那个时候人民币最大的面值是十元的,发哥邪乎了,一捆捆地撒钱,直接撒得那个模特儿认输,跟他回到酒店开房为止。”
“真有这事啊?”
“我亲眼见的,多丢人!有钱有势,就可以无法无天,就可以浪费那么多的钱,竟干这么不靠谱的事,”秦林郁郁寡欢地说:“换成是我,我绝对不会像他这么做,那时候的市价是两百块钱打一炮,发哥撒出去的钱,可以打多少炮啊?”
我说:“这也没什么,他喜欢模特儿就像我们喜欢喝酒,各取所需,也许,发哥他需要观众,就像我们需要醉酒时候的轻飘飘的状态一样,那是发哥的选择自由。”
后来,发哥说:“我那里还有一瓶五十年的茅台,我们一起回家去喝了它,以免让那瓶茅台变质了,别让那酒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等着、痛苦着,我们应该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活一百岁也只有三万六千五百天,活一天少一天,活一天就要快乐一天,活一天就要天生‘我材必有用,莫使金樽空对月’,就要将军有剑不斩苍蝇。”
秦林有些不愿意,说:“你们中午喝了这么多,刚刚在路边又喝了啤酒,还是留待下一次再喝吧!”
发哥说:“你就不要插嘴了,也不用劝我了,这不是在你的公司。即便是在你的公司,有我在场,也没有你说话的权利!”
这个时候,秦林的脸色就很是不好看了。这件事情发生时,我不止是错愕和惊诧,简直是觉得翻天覆地了。事后琢磨思量,发生这样的事委实是在情理之中的。假如那次发哥跟秦林是相安无事的,日后也许不会出现类似的睚眦和故事。这是个宿命的结论,却并不妨碍它的必然性。




【作者简介】


肖双红,男,1962年8月出生于湖北省麻城县;


1983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


现供职于深圳市某政府机关。


【出版作品】



1990年出版专业论文集


《侦查监督与审判监督》;


1997年发表中篇小说《热风》;


1999年发表中篇小说《午夜咖啡》;


2000年出版中篇小说集《随风飘荡》;


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为不幸沉默》;


2012年出版随笔《旧梦升起的时候》;


2014年出版随笔


《规则与秩序——美国法治观察笔记》;


2016年发表随笔《光环与阴影》


和《知交半零落 今霄别梦寒》;


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深呼吸》


(审读:谭录岗)


(图片来源: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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