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深圳商报记者 刘悠扬
“在这个被瞩目的城市,我是边缘人/在俯首拾金之地,我是个写诗的人。” 读完王亚明的最新诗集《在你的海里不需要岸》,这两句诗久久不能忘怀。
如果你认识王亚明,就会明白,这不但是他作为一个诗人的自白,更是他倾注31年生命,从北疆到南疆,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寻找并坚守人文家园的人生告白。
诗坛已久不见王亚明,以至于很多人读到《在你的海里不需要岸》,以为这是一位诗坛新兵。其实他少年成名,早在16岁就开始了诗歌创作。1971年6月1日,王亚明在《伊春日报》上发表处女作《小小的银针》。后来随着朦胧诗的兴起,文学成为社会思潮的主流,他的诗作越来越多,诗名也越来越大。他先后在《北方文学》《哈尔滨文艺》《青年诗人》《青年诗坛》《当代诗歌》《青岛文学》《中国青年报》《文学报》《黑龙江艺术》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并有诗作收入《黑龙江1949—1989诗歌选》。
上世纪80年代是文学的黄金年代,也是诗歌的黄金年代,王亚明在《林业文学》杂志担任编辑部主任,他面前的诗歌和文学创作道路可谓一片坦途。然而1989年,他从伊春南下深圳,选择成为一名媒体人,他的人生和文学创作道路出现了转向。
从莽莽林海来到南海之滨,王亚明跨越的不仅仅是3671公里的物理距离,他一步跨越了时代,投入到滚烫的现实生活中,和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找到了共振的节奏。
1989年,他在《深圳法制报》担任副刊版编辑,当时的《深圳法制报》还是一份周报,王亚明编辑的副刊版刊登了许多大受关注的报告文学和通讯,很受市民欢迎。1993年,他开始担任政法部副主任,负责公检法司等热点政法新闻,参加了很多重大案件的报道。
从纯文学期刊的编辑转型为新闻记者,王亚明从曾经的社会现实的“游离者”一头扎进泥沙俱下的生活,他的创作多了些社会责任感,少了些书斋中的抒情。那段时间,他很少写诗了,写的更多是散文和报告文学,但他的诗心不改。而现实生活的厚重和复杂,也在悄悄锤炼他的文学之眼。
2016年,当王亚明回归诗歌创作,四年多时间写下近500首诗歌,这一次回归令整个评论界为之侧目。他的诗中富含哲学思辨,几乎每一首,都是某一社会现象的诙谐断章。在《自杀者》中,他这样写自杀者:“活着时,他的空间肯定很小,现在大了/一瞬间,就稀释了,我的那声叹息。”《那一声吆喝》中,他犀利调侃:“眼下的吆喝太多,谁都可以,无耻的招摇/唯有这声,磨剪子来戗菜刀/胜过世间多少,粘来粘去的,狗皮膏药。”在《现代居巢》中,他一针见血写出婚姻的寓言:“一个家庭中的,阴谋与爱情,绝不是纸上的,战争与和平。”
诚如作家王跃斌所评论:“诗歌诸多形式中,哲理诗是最难写的。抽象思维多些,则失于枯燥乏味;形象思维多些,又失之义理。难得的是,王亚明把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熔于一炉,既写出了诗歌的旨趣,又写出了哲学的理象。”在我看来,王亚明是在用诗歌的方式思考现实、对话社会。而赋予他如今的诗歌创作以哲思深度的,恰恰是他不写诗的那些年——不是书斋中的学术教育了他,而是正常化的生活教会了他如何摹写生活。
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城市与生存》这一首诗,几乎可以看做王亚明的精神自白。“在城市炫目的光环中,总有一种色彩在回味艰辛/那些还在拓宽的路径,仍旧行走着曾经张扬的精神/越来越多的摩天建筑,云端之中探不探讨过去和如今/一个千万分之一的形象,却是交响曲中没有痕迹的乐音。”对深圳这座城市的观察,也是对中国激荡四十年这一段历史的观察,入木三分。而这首诗开篇就亮明的立场:“在这个被瞩目的城市,我是边缘人/在俯首拾金之地,我是个写诗的人”,更是王亚明在时代中为自己找到的坐标,是他的坚守和家园所在。
哲理诗已然成为王亚明的新标签。通过诗,他给灵魂找到了一个可以对话、可以诉说、可以栖息的安放之所。这本诗集《在你的海里不需要岸》分为五个篇章,其中篇幅最多的一章就是“思维的变奏”,集纳了31篇哲理诗。听闻他即将出版的另一本新诗集名为《灵魂的影子》,更将对哲理诗这一门类进一步开掘,期待之致。
王亚明的诗歌中,另一个打动我的部分是他对故乡的回望。他的故乡是伊春,一个北国边陲小城,以黑龙江为界,对面就是俄罗斯。我们熟知的小兴安岭横贯了这里,更有世界现存一半以上的红松,那是一个灵性与崇高并存之地,林场就如同深圳的商场一样多。王亚明写了很多怀念北方、怀念故乡小城的诗,《在南方读落雪的消息》《思念那条河》《伊春》《老房子》《好人杨发》《猎人之死》……这些诗,相信会打动每一个都市新移民。
在深圳这座移民城市,每个人都和王亚明一样,带着自己的前半生风尘仆仆而来,又在他乡找到了最终的精神归宿。细细辨别王亚明诗中的“北方”意象,一方面是对家乡人的感性追忆,另一方面又是对家乡的理性批判。像他在《夜半读某城史志》中所写:“悼词般的赞美/戏弄着/当年的街谈巷议/和嗤之以鼻”,“从百万分之一中走出/充其量算个游子/我不再相信/白纸黑字”,通过隐喻的批判,传达他对家乡深沉的爱。
深圳这座城市已经41岁,它需要更多深圳人以生命历程,以血肉之躯,以文学记录,来丰满它的每一条毛细血管。在这样的时刻,读王亚明的诗集,仿若在读万千普通人的私人史,读他们如何将自己的生命浇灌于这片热土,轰轰烈烈而又平平凡凡地走过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