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文
本城中心有个回声廊,虽然无法知道家住中心区的人们共鸣有几,于我,不仅从她诞生初始便知,欣喜莫名,更一而再、再而三莅临其境,歌呼其间,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中心享受山谷回音般的迷幻与妙曼——此种行径,已然成我闲暇时一个小小癖好。
“回声廊”是我独自兼擅自名其地也,其实是两栋连体高层写字楼之间的桥拱状连廊通道,坐落市民中心东侧,深南路北;楼顶标示业主系国家重要金融机构,外观虽是我素来不喜的大块玻璃幕,却因此处桥拱连廊设计的奇思巧构,让随附的“光污染”不悦感在心里降到最低。连廊高约十米,纵深数十米,呈柔和流线型态,入夜时分,城市徽光交相映射,刹那间恍如身临欧洲某歌剧院穹顶之下。
事实上,习惯刨根问底者如我却依然无法反向推导此间建筑样式从设计师理念到楼主决策拍板的全线心理动机及流程。一个堪称国之重器的业主,营造出一个全归于趣致的场景,在功能主义引领百分之九十九的当前,让人十分迟疑且惶惑——这百分之一的可能,居然真切地发生在家门前。
回声音效绝佳。几年前楼体落成,酷爱东游西逛的我第一时间踏足这两座皇皇大楼之间如此妙处,当即喜不自胜。其时新就,办公人马皆未进驻,便时不时跑到连廊,幻想置身幽深的山洞,喊一嗓子,听声音沿着四壁流转往复,嗡嗡作响,连绵不绝,那个瞬间,直臻身心俱溶、物我两忘至境。在此间歌唱,比“水房“扩音、修音效应绝好百倍,原本不甚美妙的音质,在圆穹顶的连廊中央,浑唱出专业级音乐厅的音效与气势。又因全楼系城市功能重镇,连廊之外的楼体建出了现代气质中的威严和厚实,一个人在宁静的夜站立其中,能生出沧海一粟的渺小感,而一旦歌呼,音声的浑响和回旋却随即将微渺感拉回,堂堂正正地成为这方天地的主宰——宇宙浩瀚如何,万物之灵在此。
待连年人员入驻渐满,连廊两侧门禁有了保安,廊中央也常停几辆名车,公共空间属性既已衰微,我至此求趣小癖也悄然隐却,便是路过亦不能放肆歌喊,或渐淡忘。今年疫情控制告捷,复自在行走,夜夜携子于中心区漫步环顾,口罩之下母子们叽喳声隆。忽地行至连廊,热血激涌,将口罩拉低至颌,昂首便喊,那个回声不绝啊。“老妈!”儿子断喝,低低的声音,边鬼鼠般东张西望,边紧着拉扯衣袖,我秒懂——他这是恐遭路人鄙夷。我哑然,愕然,挣脱儿子拉扯的手,继续呼喝。“老妈,不要这么顽皮啊!”儿子声音带笑,却明显谨慎,还有了些央求意味,我想他心里大抵是听到了这歌与喊激发的问责声。看着这位恪守成规的十二岁男,心底大乐,不禁暗想:就冲你说出这“顽皮”二字,当妈的就更需自顾自歌多几曲,让回声久久,带着我的人生真趣,闯进你的耳,驻到你的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