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歌乐山下 》(长篇叙事文学)

【作者:肖双红】

【连载26】

陶醉的理由

学校的第一教室前面有一栋两层小楼。二楼走廊的尽头，里面住着何老师。当时她年过四十。她有一间房子，有大窗，下临一条小路。路的旁边有枯树一株，临窗有办公桌椅。在光亮的映照之下，桌上枝影横斜，浓淡疏密错落有致。何老师对我特好，常常把我介绍给这个那个，说我是“可怜的孩子”、“肠胃不好”。常带我到她家吃饭，亲自下厨炒菜，叫我尝尝这个尝尝那个，爱吃的叫多多的吃，不许客气。她专门做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给我吃，说：“肠胃不好，要养一养。”

我感动莫名，对她的无微不至的照顾，感激之情，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二0一八年，西南政法大学七八级举行了庆祝入校四十周年的返校座谈会，惊动了许多的人物，也让各路诸侯粉墨登场尽情表演，自媒体更是集体找到了喧泄和陶醉的理由，一扫此前因为某些校友遭遇质疑而被压抑的沉闷。然而，一个早已失去昔日荣光的大学，却常常热热闹闹地或者装模作样地搞校友座谈会，让人感觉有些滑稽。但是，在每一个西政人看来，又处处充满了喜感和悲凉。社会发生了剧变，变得那么的功利、那么的不近人情。我们的事业，并不如老师们期待的那样成功。讲到这里，忍不住要说一说七八级的蒋庆兄。

Δ西南政法学院七九级三班入校三十周年留影。

我们的生活，平常、普通到经历过或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许多中国人都会有似曾经历的感觉。在现代的城市社会中，无论是价值观念还是现实需要，都规定了每个人必须为获得有利的职业位置而尽全力去拼搏，从升学竞争到就业竞争、升迁竞争，容不得半点疏怠。

出奇的是蒋庆兄，以其新儒学解释了奋斗着的中国人的疑虑和辛酸。这样的辛酸，其实，如今也盛在千千万万谋生存、求事业的中国的年轻人以及他们父母的心里。只是，他们或者还未来得及去回味，或者，还没有从历史的、新儒学的眼光去审视自己而已。也许正是内心的巨大困惑，驱使着蒋庆兄一而再地以新儒学作为终身研究的对象。那里面的情感，惟其是从蒋庆兄本人的心底流露出来的，才能够感染那么多的人，一代又一代。

蒋庆兄的新儒学，内容多是“以正对之”，研究手法上以近似于还原生活和文化历史的本来面目以及儒学的演变和儒学在当代社会中的应用人手，从人的本性出发，追索中华文化的根基，找到了解决当前新时代一些问题的路径。毫无疑问，蒋庆兄可堪称研究新儒学的集大成者，以致在华人文化圈的诸多学者中，会将他的理论当作讲授儒学与中国家庭关系演变的历史的视觉教材。确实，蒋庆兄的新儒学，平常、普通到这个时代的许多中国人都会有似曾经历过的感觉。

蒋庆兄退休以后，竟就此悄然地告别繁华的城市，到贵州山区过起了隐居生活，直到今日，很少在公众面前露过一面。可怜几代粉丝，千呼万唤也未能将这位学者招回俗世。蒋庆兄也因此成了许多人心目中新儒学的符号。十几年来，人们为蒋庆的隐退，做过种种的解释。而我想，变或不变，完全可能也是蒋庆兄难以面对的困惑，无论是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生活方式，还是在新儒学的理论研究中，他都选择了遁世。

大约是五六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见了《读书》杂志上的一篇关于新儒学的文章，作者是一个名气大得撑破了天的学者，通篇谈论的是新儒学，写作方式是一种以对话录的形式作为开篇。大意是作者专程从北京飞到深圳与蒋庆兄的对话，讨论的问题全是当今社会的焦点以及如何应对的问题，包括了国际的和国内的，现代的和将来的。

在阅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起初漫不经心，接着细思极为震撼，最后掩卷叹息，从无数个平行时空里看到的东西让人惊诧，那种被某些句子精准击毙的惊心动魄令人终生难忘。通篇读完，我掩卷沉思。我想，如果世界上的那些明亮而美好的思想，从来都不曾被人去实践过是不是更好些？那样至少让我们仍然能在思想中拥有一片明朗，仍然可以对生活的世界怀着无限的希望。就让它永远地呈现在文字的地平线上吧！

我甚至想，如果西政能够出一个思想家的话，蒋庆可能是唯一的候选人，没有之一。

我们七九级的二00九年的返校活动，学校也专门搞了一个小小的座谈会。当同学们轮流发言时，一些人已经准备了满满的一胸怀敬意也就慢慢消逝了。我听其发言，大话套话者有之，陈词滥调者有之，信口开河者有之，思想贫乏、逻辑混沌、语言乏味者兼而有之，从中找不到打动人心的表达，更不见启发心窦的思想，除了有发言的形式意义，并无表达的实际价值，侧耳倾听，谋杀的都是彼此的时间。

同学是个尴尬的词。你们不过因为一些命运的混沌和随机，被扔到一间教室，糊里糊涂地共渡了几年。可大家都告诉你：你们的感情最纯洁，你们的关系最牢靠，因此，同学聚会你不得不去，否则你就是背叛了青春，背叛了心底潜藏着的那一丝美好与天真。

多年过去了，大学时代最尖锐的记忆也变得松软。同学的聚会，已成为各种身份的集合，许多人用圆滑的嘻嘻哈哈来掩饰彼此的陌生。当人们对于自己不熟悉的话题侃侃而谈假装很亲热的样子的时候，扯淡就开始了。同学聚会上偏多这种扯淡，好在大家都不计较。毕竟，同学们很不容易见面一次，形式大于实质，干嘛那么认真呢？既然可以不认真，又不想继续扯淡，我就选择了逃避。

我和妻子饭后走出餐厅。天已经黑透，气温也低了下来。我们在老校区转悠的时候，走廊里很安静，窗外还飘起了雨丝，正是培养情绪的氛围。我们干脆走出了老校区。

烈士墓的街上车水马龙，满城都是急急忙忙奔波的人。时代潮流如江河之浊，围绕着古老的长江和嘉陵江两岸，形成无数旋涡，发出金石般钝重的声响。受够了无声的中国，我觉得这一切嘈杂喧哗，就像节日的喜庆。

【作者简介】

肖双红，男，1962年8月出生于湖北省麻城县；

1983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

现供职于深圳市某政府机关。

【出版作品】

1990年出版专业论文集

《侦查监督与审判监督》；

1997年发表中篇小说《热风》；

1999年发表中篇小说《午夜咖啡》；

2000年出版中篇小说集《随风飘荡》；

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为不幸沉默》;

2012年出版随笔《旧梦升起的时候》;

2014年出版随笔

《规则与秩序——美国法治观察笔记》;

2016年发表随笔《光环与阴影》

和《知交半零落 今霄别梦寒》;

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