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音（画家 广州）

几位朋友都是湘潭县白石铺人，他们以主人身份邀我去游杏花村星斗塘白石老屋，我欣然前往。

车进去山冲好远，停在沙石马路旁，下车，眼前便是星斗塘。塘面洁净而幽深，三面林木，一面塘基。清水盈盈，波光闪烁。此塘相传为陨石砸坑而成，故名之星斗，也是天可怜见，要让此地出一奇人。

下得塘基二三十余步，便是白石老屋。稻草盖顶，土砖围墙，平地独栋，倒也斯索。屋右一棚，可拴牛，亦可供农人歇息。屋后则为茅厕。屋左菜园，篱笆圈起，园内遍地辣椒，青红相间，很是可爱。园口有高树遮阴，树上坠满鬼爪子，色青，摘下一尝，颇为涩口。跨过小沟，沿田埂过去是水田，怕莫有亩多。田里栽满青草，听说鲜草运到城里可布置庭院，较种稻谷卖得起价钱。屋后是竹山，沿小路蜿蜒进去，见菜碗粗的楠竹拔地而起，一丛丛过去再过去，头顶上高高耸起的竹梢遮天蔽日。

进得堂屋，顿觉清凉，房有九间，白石与父母同居。屋内陈设，显是后来添加，显出农家土头土脑，简陋纯朴之民风。

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普通平常不起眼，失错也不会让人料到鸡窝里要飞出金凤凰。

１８６３年齐白石在此出生，自幼体弱多病，家人怜爱，让其习木匠，后做雕花。白石走村串乡，结交友人，增长识见。２７岁拜胡沁园学花鸟草虫。３６岁拜王闿运学习诗文，与八指头陀、杨度为师兄弟。４０岁至５６岁，五次出游大江南北，阅古今文物，览山川大河，开阔眼界，师法自然。５９岁定居北京，画风一变，创红花墨叶法。晚年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纵横淋漓，超逸奔放，气势宏伟，往往神来。一生治艺，愈老愈辣，遐年高寿与艺坛美名共享福天。

这就是齐白石，一个肩扛木匠活计，怀揣芥子园画谱，四顾茫茫地从偏远的山村走出来的农家子弟，奔向省城，奔向京城，终于成了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世界文化名人。这才叫人间有情，老天有眼，此中奥妙莫不令凡人神而往之。

站在堂屋前的禾场上，有清风吹拂，四周的花草树木亦随之轻摇身姿，显出生命的一派欢欣与向上。那边竹林里，又或许是田埂上仿佛有铃声由远而近，祖母听见，放心了。

因祖母怕白石多灾，买了一个小铜铃，用红绳子系在孙儿的颈根上，嘱咐说：阿芝，带着你二弟上山去，好好儿的牧牛砍柴，到晚晌，我在门口等着，听到铃声由远而近，知道你们回来了，煮好了饭，跟你们一块吃。

白石晚年，作牧牛图并赋诗一首。诗曰：祖母闻铃心始欢，也曾搃角牧牛还，儿孙照样耕春雨，老对犁锄汗满颜。读来觉出垂垂老矣的白石挥之不去的遥远的一往亲情。

是的，人是要有敬畏之心的，敬畏先祖，敬畏前人，记得一切有恩于己有情于己的人，这样的情感，你若是用来写文作画，便会闪出人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