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秋水（作家 北京）

“自以为保存劫后的民间艺术，仿佛穿着博物馆的名画到处走，遍体森森然飘飘欲仙，全不管别人的观感。”张爱玲是有名的不按“理”穿衣的人物。

余留下的照片里，她穿着深紫或碧绿地上撒花的大镶大滚的宽博土布袄，睥睨着华美的人生。据说她会翻出祖母辈箱底的凤凰锦被面，设计一套标新立异的民族服装，施施然外出，惊煞路人一片。胡兰成在回忆文章里也说他称赞张爱玲的房间，张却说这还是她母亲出国前布置的，若她自己来布置，她爱刺激的颜色。一向通感发达的胡兰成用赵匡胤形容旭日的诗“欲出不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来说明这种刺激的光辉颜色。

觉得当时的衣裳不足以显示个性而另辟蹊径，张爱玲倒不是第一人。最近看《儒林外史》，元末王冕因为慕屈原的高义，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就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用牛车载了母亲，在花明柳媚的时节，唱着歌曲，到处玩耍。乡下的孩子们跟着看热闹。穿衣上善于法古，王冕倒是张爱玲的老师了。“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明末陈洪绶所作的《屈子行吟图》，画中屈原正是高冠广袖，身佩长剑，踽踽独行，吟歌于泽畔，形容憔悴，而面有忍色。王冕学的正是飞扬的衣裳褶皱散发出来的那种飘然之态。

而时人都穿什么呢？《儒林外史》第一回里，王冕正在想着把自己所看到的雨后荷花美景画下来，看到走来三个人，头戴方巾，一个穿宝蓝直裰，两人穿元色直裰。直裰是一种长袍便服，是当时有身份的人的常衣，后文里也说塾师周进“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

而像翟买办、夏总甲这等人戴着瓦楞帽，穿得是青布衣服。这正是典型的明代男装，其主流正是方巾圆领，和京剧舞台上的翩翩小生一样，宽袖，黑色缘边，青圆领，一般的体力劳动者就只能穿青布衫裤，青布长手巾。中举后的范进和张乡绅去高要县打汤知县的秋风，惹了麻烦，被衙役们用绳子吊出去，换了蓝布衣服草帽草鞋仓皇溜走。

张爱玲、王冕这样的持不同“服见”者，往往并不是要卖弄，也非一种理想主义或是虚构，他们只是用衣着的视角来观察自己所处的位置。那些非同流俗的穿着显示了一种内在精神：梦想、脱俗和某种不屈不挠的潜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