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声音带你走进文学的多彩世界
主播:赵玉(读创/深圳商报《文化广场》编辑)
栏目介绍: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文学,深圳是一座以创新为特质的现代都市,深圳文学充满元气、生气和意气,“深圳文学之窗”立足于粤港澳大湾区,辐射广东,放眼全国,以文学连接情感,以文化凝聚认同,以交流聚合力量,在这里让我的声音带你穿越时空走进各位作家为我们创造的多彩世界。
父爱如山,稳定、厚实而威严;父爱如水,舒缓、平静而绵长;父爱如天,宽广、蔚蓝而博大!6月16日恰逢2019年父亲节,祝愿天下的父亲健康快乐!
●农民三弟
爹是那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中国男人。如果他老人家还健在,爹就是爹,我不敢戏称他老爹。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爹工作忙,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与哥姐们说话也是三言两语,一是一,二是二,没有逗笑,所以哥姐们都跟爹生分。话说哥姐小时候,有个吴姓驻村干部,一脸严肃,偶尔骑车到村里看看。爹在孩子们眼里基本也是这么个形象,所以有人看到爹回家,就逗姐问谁回来了,姐说是“驻村老吴”。
我们家爹是绝对权威。在家里吃饭,第一碗饭是爹的,而且要双手端上,爹不动筷子我们不能急着先吃。吃馍的时候要捧着咬,不能用手掰,不能掉渣渣,最后还要用馍把菜盘擦净,不能有一点浪费。邻家妒忌大哥有父母照应,一面在爹这儿蹭烟抽,一面埋汰大哥庄稼活“场户场户不行,地里地里不行”,所以大哥挨批最多。我们兄弟姊妹见爹都是低着头、绕着走,不敢多打照面。
姐11岁的时候,步行30多里进城找爹。第二天早上返回时迷了路,在县城里兜圈,恰恰遇到爹出来办事,问怎么还不赶快回家,姐不敢说迷路,只说想在城里转转玩玩。好在那时候县城小,最后总算找到回家的路。还有一年,小麦遇大风倒伏,大哥和玩伴们说这龙卷风真厉害,被爹批了一通,说龙是封建迷信的东西,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龙?于是村里人都知道我家连龙都不能说。
最有喜剧色彩的是,五六岁时我坐大哥的架子车赶集,在沟坎处捡到一个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封面有韶山毛主席故居的图案,里面夹着一张收据类的纸条。爹回家的时候,我把拾到本子的事情拿出来显摆,爹说拾金尚且不昧,逼着大哥把本子交给大队、公社。大哥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爹又问我本子在哪儿,我确实不知道,何况我给大哥惹了祸,只好转弯抹角、怯生生地说,可能被老鼠拉到洞里去了吧。这一说,把大家都逗笑了,气氛才缓和下来。
等有我的时候,爹已经四十出头了,脾气好了许多。回家的时候,会给我买几块硬糖,没买的时候就教育我勤俭闹革命。看到比门槛高不了多少的我,学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的歌儿,模仿地主催租踹门“庄家老汉开门”,爹都会哈哈大笑。有时候因为妈冤枉了我,爹让我和妈都做批评和自我批评,很多时候还教我一分为二看问题。刚上学时,爹还给我买了喷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黄漆的蓝书包,印着彩色轮船的铅笔盒等,这些东西当时在农村都是稀罕货。凡此种种,仍不能改变我对爹的敬畏,从不敢提要求、讲条件。
初一的时候,转学跟着爹,正巧家里有事爹不在身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吃饭不知道应该吃多少,晚上睡觉的外间是悬挂着马恩列斯毛画像的大会议室,窗外荒天野地,正是疑神疑鬼的年龄,晚上不敢关灯,十多天就这样一人熬过。秋冬时节,赤脚踏着泥泞上学,寒冷加上碎石的刺疼,直让人要哭,也不敢向爹要雨靴。打破了乒乓球,同伴觉得好玩就烧掉了,老师以为我昧起来不想还,我不敢告诉爹,只好偷偷积攒了5分钱还账。学校有个职工为了讨好爹,送我了一个纸张较好的作业本,被爹发现退了回去,还好爹没骂我,但我已经知道不能贪占小便宜的道理了。
正是在这里,我和爹有了第一次情感交流。一天放学回来,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还没见到爹,我着急得哭。爹开完会回来问我哭什么,我说我知道您有病,怕您生病住院,边说边哭。爹深受感动,说看不出你这么大一点就懂得这些。当爹再言感动的时候,已经是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了。那天辞别,看到大哥穿着化纤质地、已经丝丝缕缕的汗衫,我把身上的汗衫脱下来送给了大哥。我没觉得什么,倒是爹感叹这场景很感人,无形中又给我们上了一堂兄弟亲情课。
如果说爹从严到慈一定要有个分界线的话,那我会选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高考完毕,我的估分相当不错,可以放心了。那天晚上,学校老师在操场边播放电视,爹破天荒地给我搬了一把藤椅,让我受宠若惊。这是爹对我努力学习的鼓励,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爹给我举办的一个庄重的成人礼。
但爹也确实是非常感性的人。他和妈从来没唤过姐的名字,都是女儿长女儿短,看到农村出现了女士自行车,爹给女儿买一辆,看到女儿麦忙季节辛苦,六十多岁的他亲自磨镰割麦,看到女儿生病久治不愈,他到处寻医买药。他看到大哥在家门外转悠,估摸着大哥买化肥没钱,又不敢开口要,直接送钱过去。大哥那年突然消瘦,病情不明,后来查明患了甲亢,爹怕大哥缺钱,冒着雨打着伞,来给大哥送钱,若无其事借口“你妈让我过来”云云,这长子生病对爹的折磨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二哥,1975年高中毕业,务过农、学过医、代过课,高考制度一恢复,爹到处给他找学习资料,挑灯夜战时特意让妈给他做宵夜。
至于我这个老来子,与爹相处时间最多,自然最“受宠”。高中学校住宿条件差,疥疮(俗称“疙痨”)流行。有顺口溜说“疙痨是条龙,先从手上行,腰里缠三道,屁股上扎老营”。我被传染后,某个冬天晚上,爹升起一堆柴火,猪油拌了硫磺,帮我在身上涂抹。读大学、研究生后,爹要求我每月一信,我做得也不好,但爹的来信大部分保存至今。我参加工作后,爹用书信、BP机和我约好电话时间,70来岁的人骑车到县城和我通话聊天,恐怕是他长期伺候我生病母亲过程中难得的放松。后来老家装了电话,每周一次通话,但没有了信件,父子联络的印痕淡漠了,这是一大憾事。
许是没有了经济上的压力,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晚年的爹展示出满满的慈和爱。年轻的时候,妈伺候爹不容易。老年妈中风、患胆结石后,做饭、吃药、入厕乃至洗衣都是以爹为主伺候的,极其严谨有序、温暖体贴,排出的结石也是爹细细查找发现的。爹妈这种爱的福报居然就在当世,令人唏嘘不已。
至于对孙子、重孙完全可以用热爱来形容。家里好吃的都是他们的,小家伙跑哪儿他跟哪儿,生怕有什么闪失。有一次我和爹上街赶集,爹指着桥下的河水说,阳阳就在这里摸鱼,多危险啊。接着又说,我找他回来的时候,他手里还抓着几条鱼,那种骄傲的语气仿佛在说你看我重孙儿多棒啊。小家伙那么调皮捣蛋,爹还炫耀说,这么好的孩子上哪儿去找啊,成为我们这些子孙的笑料。
爹最后一次和我通话时,莫名其妙地把哥姐叔婶、侄男侄女们的庄稼和表现都夸了一遍。五月初四,从来不讲究节日的他提出,提前包饺子过端午节。这天上午,他劈了柴火,哄了重孙,中午吃饭突发脑溢血陷入昏迷,等到我第二天回到家后,父亲才走。这中间的等待,爹很安详。
这天是端午节,星期六。二哥说,这是爹怕影响我们的工作。爹对我们的爱延伸到最后一刻。
(作者为深圳市南山区政协社会法制委员会主任,公务员)